忆及当初,在她认识他们两兄弟之时,是在严冬过後的暖和春日。
他们一同经历过春暖花开,经历过炎炎夏日,经历过飒爽秋节,亦经历过严寒深冬。
如今,转眼瞬间,又是一次夏末秋初的季节。
日头渐渐由热转凉,初秋的微风带起一阵微薄的凉意,却又不减一丝夏日气焰,这样转瞬的季节自然令许多体虚之人不免得了风寒,而南镶华也是其中一个。
不同於之前的装病推托,这次,南镶华是真的病了,而且还病的不轻。
因着这次的病,南镶华变得足不出府,成天卧病在床,虽然看起来是因为季节转寒的关系,但其实喜儿和高圆圆都深知,南镶华之所以会生得如此重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自从红玉公主住进了宫里,南镶华就不时派几个贴心的侍婢待在她身旁,一来是应了雅达尔王子对她的嘱托,二来也是想摸透这位公主的脾性。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那位红玉公主并不像初见时那样沉默寡言,据丫鬟们的传言,红玉公主性格娇蛮泼辣,只要稍有不顺心的事就能激起她的怒气,做事说一不二,只要不是顺着她意的通通不会加以理睬,搞的下人们皆是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南镶华并不怪她,因为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对於新的生活难免带有戒备之心,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自己哥哥嫁到了陌生的地域,虽然她哥哥那麽做是为了两国长久的和平关系,但对她来说,肯定也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但,恐怕接下来还有一件更令人无法招架的事要她承受。
皇上亲自说了,要南镶华亲自替墨越朔和红玉主婚,为的,无非是要她操办这场和亲。
早在她与墨越朔两情相悦之时,她早该料到会有这麽一天,只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还是叫她难以接受,毕竟墨越朔是她这一辈子最深爱的男人,如今却要她操办他与其他女人的婚宴,这叫她怎麽不情何以堪,怎麽不痛彻心扉?
高圆圆端着满满一碟丝毫没有动过的膳食,把它放到一边,让其余丫鬟把东西收了,然後看向静静卧在床榻上的南镶华,那样苍白的面色,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叹了一口气,她独自走到南镶华的床榻边,坐了下来,忽然开口牵起了一个话头,「⋯⋯你有看完我前些日子塞给你的那本言情册子麽?」
本来闭着双眼的南镶华眼睫颤了颤,缓缓睁了开,然後摇了摇头。
见此,高圆圆挑起了一边眉,「没看完?那可真是可惜了,我还想说那本你绝对会喜欢的呢。」
也没要南镶华回应,高圆圆依然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我记得你只看了一半,知道那本里头的女角儿後来怎麽着麽?她不是爱上了那个官爷富商的独子,还差点被人毒死了?我就觉得了,她呀⋯⋯实在太傻了,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害的那麽惨值麽?不过这也是言情册子好看的地方啦。」
南镶华看着高圆圆,苍白的唇角不禁微微弯了弯。
「她最後竟然壮起胆子,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溜进那个官爷的宅子里,然後⋯⋯」说到兴头处,高圆圆故意停了几刻,然後继续道,「然後她居然跟着那个男主角私奔了!」
「真的?」南镶华不自觉问了一句,她记得自己看过那本言情册子的内容,但是後来她却没再找时间看完,时间久了不免就有些忘了,直到高圆圆提起,她才记起当时读时情绪的高潮起伏。
「那是自然。」高圆圆连点了好几个头,然後故作老陈的哀叹一声,「所以我都说呀,无论遇到了什麽样的困难阻碍,这天地间的所有神仙眷侣最终都会在一起的。」
南镶华听了这话,突然怔住了。
「你看牛郎跟织女不是麽?聂小倩跟甯采臣不是麽?梁山伯跟祝英台不是麽?贾宝玉跟林黛⋯⋯呃,他们不算。」高圆圆撇了撇唇,继续道,「总之,这麽多的痴男痴女都这麽走过来了,你为何还要把自己病的这般模样?」
听着高圆圆的这番话,南镶华一下子红了眼眶。
「皇上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你早早对十九爷死心,才让你替他们主婚的。」高圆圆倾身拥着她,轻拍她越渐消瘦的身躯,低声道,「但若你们俩是真心相爱,我想,十九爷肯定会答应你的。」
南镶华眨着通红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她,「答应我什麽?」
高圆圆眼神柔和,轻柔的握住她的双肩,说道,「答应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闻此言,她面色复杂了起来,「可⋯⋯」
「不用担心。」高圆圆笑着道,但那样的安抚人心的笑容却让南镶华心涩的发疼,「这里的一切就由我和喜儿姑娘应承着,不会连累到其他人,这也是我和喜儿姑娘共同的意思。」
她是知道的,如果南镶华真的一走了之,她和喜儿,或甚至宫里曾服侍过南镶华的每一个丫鬟都会有性命之忧,这点,她是知道的。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这样帮着她,甚至替她为此牺牲。
究竟是怎样的情谊,怎样的心意,才会让一个人甘愿为她南镶华承担如此大的牺牲与风险?
南镶华看着高圆圆,泪水模糊了她的面容,但是她心里深知,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和她一样爱看言情册子,爱吃零嘴,冬天爱窝在被窝里,还曾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姑娘。
「谢谢你......谢谢你。」她紧紧抱着高圆圆,红着眼眶,不断的喃喃。
下午时分,夕阳缓缓西下,天边的漫漫碎云被这抹橘红染成了一大片的橙。
经过了数日的卧病在床,南镶华终於从床榻上起了身,换上了一身华美的裙袍,淡粉色的碎花绸衣巧妙的掩盖了她苍白的面色,她让喜儿替自己上了妆容,两腮淡淡绯红,朱唇轻点,如此妆扮,倒是让旁人看不出她便是那个久病不出的妃子了。
她坐上了轿子,让人一路把她抬到了墨越朔的殿前。
殿外夕阳斜射,稍显刺眼的光芒照了她一身一脸,让她的身上像撒了一层淡淡金粉那般,美的不可思议。
殿外的几个小厮一见是她,立刻朝她点头哈腰的迎她入内,南镶华从头到尾都只但笑不语,可其实胸口处却是心跳如雷,因为她晓得,过了今日,她就能跟着墨越朔逃离此地,安稳地共度此生了。
只要这麽一想,她全身上下就都微微的发麻,像是一种兴奋,也像是一种紧张。
几个眼熟的下人把她带到了里头的一处小花园,虽是初秋的季节,可花园里依然是一阵花香四溢。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抹熟悉的身影便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眼看向他,一席墨色长袍,乌黑长发随意的绾在後头,剑眉低敛,薄唇笔直,这样看上去,他的神情似乎带着一丝紧张,但那双勾人的漂亮眸子正专心的望着她,如同她一样。
她张了张口,险些被他俊美的容颜看的痴住了,「⋯⋯带我走吧。」
话一出口,只见墨越朔的眸里划过一丝诧异,「什麽?」
「我说,带我离开这里吧。」她敛下眼神,再看向他之时,眼里只剩下坚决,「此时此刻。」
两人均沉默了良久,南镶华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她的话,於是也没再开口。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墨越朔突然神色严肃了起来,低声说道。
她抬眼,想在他的神情里寻找一丝她希望的笑意,但是却没有,「当然知道。」
墨越朔闭眼叹息了一声,那样无奈的反应刺痛了她的双眼,痛的几乎要让她掉出泪来。
「我不会这麽做的。」不料,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震。
她怔住,没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墨越朔深深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我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是不会带你走的。」
倾刻之间,排山倒海的绝望突然袭了上来,让她险些无法呼吸。
她没想过墨越朔会拒绝她,从来没有。
见她煞白的面色,墨越朔面露痛苦的朝她走上前,伸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肩,那力道之大,让她以为自己就要这麽被他捏成了千万片碎片,「⋯⋯南镶华,我与你如此相恋,为的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命犯险,之前的介入北伐已经够让我发疯了,这次你又想以命相抵逃离皇宫麽?」
南镶华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无奈却又心痛的模样,怎样都叫她撕心裂肺。
「你看过芙蓉,我也曾经试着帮助她离开宫里,但是你自己看看,她的下场是你愿意承受的麽?」他依然捏着她的双肩,轻轻摇晃起她来,「算我拜托你⋯⋯别再做傻事了,行不行?」
他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把利刃,刺进她的心窝。
「我以为⋯⋯我这麽做,都是为了我们俩的感情。」她早已是满眼的泪水,哽咽的道。
墨越朔看着她,那眼神里的情绪令她读不懂,也不想读懂,「若是你执意如此⋯⋯」
她看着他,等他说完那句足以令她跌入万丈深渊的话。
「那我们,就别再继续下去了。」
後面的话,他没有明说,但她却一下子听懂了。
『那我们,就别再继续相恋了。』
有那麽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会昏厥过去,但是出於某种坚持,她并没有。
「就算皇上让你娶了红玉,你也无所谓麽!」她扯着沙哑的哭腔,如此问道,那样嘶哑又柔弱的语调,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惨不忍听。
墨越朔只是淡淡的道,「如果那是最好的安排,我没理由拒绝。」
南镶华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刨空了,里头空荡荡的一片,但却又充斥着无尽的绝望。
她从没想过,这段对她而言刻骨铭心的爱恋会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她也从没想过,墨越朔会是主动放下她的那一个。
她抬手,尽管抖得厉害,但还是狠狠的,把自己勃口上那枚几乎不离身的新月形缀饰给扯了下来。
「你曾说过⋯⋯我这一生的爱与恨都是属於你的,我决不会违背这个诺言,但此时此刻,我的心......只剩下恨而已。」语毕,她便将那枚还泛着她体温的缀饰甩到他身上,拂袖离去。
那日之後,南镶华真的亲自操办了他们的婚宴,到他们大婚的那天,天上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但却不减百家万官来贺喜的势头,皇帝亲临,场面热闹非凡。
而她,没有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