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了眼，将眼底中的哀伤掩去。
思绪、似乎也随着这个动作，缓缓地没入内心深处，被深处的黑暗包覆住。
袭面而来的，是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就连些许微弱的光也没着见，黑得彻底，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慌恐。可对他来说，这墨黑、却让自己感到无比的安心。
但即使陷入黑暗中，却也忘不了那画面。
令他心碎了一地的画面。
＊＊＊
即使闭上了眼封闭住思绪，可那日的景象、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火焰，冲破了房子的屋顶，像是渴望着什麽不停朝天空延展。
原本湛蓝的天空，变得昏暗血红，看起来格外的怵目惊心。
鼻尖充斥的，全是甘甜的铁锈味。
而不停回荡在耳边的，则是族人们的哭喊尖叫声，划破天际。
火舌吞噬着村子，肆虐般的张扬狂妄，就跟毁灭族人的那些人们一样，正一一的收割着族人的性命。
纵然当时屠杀画面他并没有直接目击，但之後回去村子时，看见满地的屍体与残屋破房时，他了然了。
「啊啊……」看看啊、看看啊！族人们躺在血泊之中，即使双眼早已被刨去，但那空洞的眼窝正诉说着他们的悲伤与痛苦，死後的灵魂依然扭曲且不甘呀！
那些屠族之人刀挥刀落，造成了他的族人们的死亡以及死後不得安宁……他该找谁弥补？又有谁能使他们起死回生！
昔日的幸福记忆，就像一个虚幻辽远的美梦，当清醒时便什麽也不剩，身旁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就只剩自己。
当时族人们的凄厉嘶喊，就像一把穿透世界的利刃，使其一切都变得血肉模糊。
痛。好痛。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自胸口蔓延开来，扩散到全身每个部位。
名为痛苦的感觉不时地侵蚀着神经，大脑就像被啃咬般难受，可他只是紧咬住下唇没发出一丁点声音，任凭刺痛感在他身体里游走。
他必须藉由这股痛来提醒自己那灭族之仇是永世不能忘记的。
是的、不能忘记，因此他让身体记住这份痛。曾不停歇过的痛一年比一年更加让自己难受，年复一年的痛楚袭来让他此刻感到有些昏厥。
再一下下就好了。他安慰着自己，可额上沁出的冷汗却出卖了自己。
同样也与往常无异，没过多久後这份痛已然渐渐消退，不再刺痛非常。
他松了口气，但在放松的同时疲惫感猛然涌上，使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麽久了，早该习惯如此。
捂着胸口，他不停重复着吸气、吐气的动作，直到胸口好过些才稍歇停止。
吁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倏忽地、他怔怔然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神色复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天空好蓝、好清晰，与那日的天空截然不同。
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天空早已被浓厚的血腥味掩盖住，灰蒙的色彩感觉让人有些窒息。
没有白云、没有晴空、也没有湛蓝，取而代之的是灰蒙的云，以及血红色的天空。
那一天，并没有下雨。
只有无止尽的，浓厚得令人呛鼻的血腥味。
还有，心痛、和仇恨。
＊＊＊
他的世界毫无色彩可言，放眼过去，就只有一片灰蒙的颜色，单调的很无趣。
接着像是被泼漆般，世界染上不均匀的赤红，斑驳不一。可这鲜红，却又为他的世界增添了些诡谲和妖异感。
然後，刺眼的红色又被掩盖，被染上了墨色般的黑。
最後他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
他的世界，只剩黑色。
＊＊＊
遇见那人後，他的世界瞬间颠倒过来。
为了对方，就连复仇这件事似乎也变得不太重要了。
因为他，自己的世界染上了纯粹的黑色───仅为对方。
他从未想过，身为复仇者的自己，竟然也会抱着想获得幸福的可笑念头。
「还有幸福可言吗？」
还有幸福可言吗？
然後呢？怔怔的直视着前方，毫无焦距的蓝眸出卖了主人空白心思的事实。纵然时间过了那麽久了，那日族人们的景象依然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动不了、听不见、无法看清模糊的一切。
他只能被动地无意识的张开嘴，却怎麽样也看不见眼前的道路。
一切都被血色掩盖。
刺眼殷红的颜色，抹灭不掉。
所有就像一桩刻意安排的戏剧，他只能茫然的照着一切进行。
然後呢？
黑暗在耳边嘻笑，随之，也将自己给拉进了深沉的黑渊中。
『当一切止息时，才是真正的开始时刻。』
「你不会希望看见的，真的。即使这样的念头是支持着你持续活下的动力……
「可当这样的动力不复存在时，你又该怎麽活下去呢……？」
「告诉我啊……告诉……我……你是……为了什麽……」
──『我是，为了复仇。』因此，才得以存活。
「那麽，把你的手给我吧。」
几乎是迷茫的、恍惚间自己的手就这样朝他伸出，直向那抹黑夜与沉红交会的身影。
「为什麽……人类总爱将事情变得愈加复杂呢……真难……真难理解……」
「单纯一点……不是更好吗……呵呵……呵呵呵……」
低低却隐含悲伤的笑声，不止地，在脑海里回响着。
忽然一拥而上的疲惫，将自己顺手卷入那黑暗的漩涡，也将自己的思绪随之没入黑暗，而那道笑声也随着意识逐渐消失时缓缓离去。
＊＊＊
他倏忽地睁开蓝瞳，有些不解的眨了眨。
「……怎麽回事？好像……做了个悲伤的梦……」
梦的场景已然完全不记得，只依稀知道梦里的颜色，全然被血红与黑暗遮掩覆住。
然後……
「为什麽会在梦的尽头梦见他呢？真奇怪……明明在猎人试验中没跟他有太多交集啊……」
清秀的面容，黑夜般的发丝，还有挂在嘴边那抹调皮的笑意，以及──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那双充盈着温暖神色的酒红眼眸。
「他说他叫……胡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