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多年,在大集团待过,在小店等过,我看过太多人为了维系那无意义的浮华而牺牲太多,生活在金雕玉砌的空中楼阁,一旦城倒下了,自己也不复存活。
我不相信这样的古清流会多年不能忘情。我这麽死心眼的人,爱情都被生活跟失望给磨透,去到比绝望更要低下的境界,子女成为我唯一的虚荣,更何况是有一副花花肠子的他。他有了妻子、事业、名望,这些东西比我这小小的一个厨子更重要。他唯一放不下的,可能是因当年我不告而别使他难堪,可是事隔六年,旧事重提反倒突兀。我想古清流也不至於要报复我,我在他面前犹如蝼蚁一样无力,他手握权力与名望,一根指头动一下都能弄死我。
因而半个月後,当我接到古清流的电话,说要约我上古家一聚,我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我爸妈早就把你当成大半个儿子,你那时一走,他们受到很大打击……尤其是我母亲。那年她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花了好些时间才复原。早些天她听说我意外地碰上你,便要我带你上来。」
我一顿,本想推搪,可是古夫人的确有恩於我,即便出身於高门大户也从没给我看过面色,想到我的离去使她失望而病,便有点惭愧。
古清流笑了一下,说:「还顾忌什麽?那天我老婆也在。」
我对於古清流的感情经历几番转变。吃药前,我默默痴恋着他,百般付出而不得收成,绝望下服药後,那种狂热的、渴求报酬的爱情渐渐平复,成为涓涓细流的喜欢,也不在乎他是否喜欢我了。分别後,子女出世,使我心灵的重心渐倾向到生活,我想的是生计、是家里两张嗷嗷待哺的黄口儿,爱情、得失於我而言,太远了,好像可望不可即的白云,看着压在我头顶,好近,实际上不管把手举得多高,还是触不到。
多番衡量後,我休了一天假,并带了初初跟须臾去古家。之前我挣扎不已,说到底,当年古家两老均认为我跟古清流是情人关系,现在我带自己的子女上去,无疑说明我背叛了古清流。实际上,我和他彼此彼此,他不忠於爱情,而我没有贯彻始终地付出,说不清是谁先对不起谁,况且事过境迁,我是想趁此一会泯去多年恩怨,让一切激昂过的感情归零,以後再也不亏欠於任何人,不需再来往。
这对於古清流或我而言,可能都是一个心结。解开了,对谁都好。
返回熟悉的古家,庭园依旧,那道银闸总予我沉重之感,好像要倾倒於我们三父子身上。初初今天倒是十分平静,我替她绑公主头,她只红着眼,不哭又不说话,就是要我背着她。她紧紧揪着我背部的衣料,有时我以为她睡着,她就蠕动身子,奶声奶气地叫爸爸,跟我说她幼稚园的同学。应付须臾就更简单,我跟他说:「古叔叔是爸爸我好朋友,他家有好多美食,你大可吃个够本。」再给他买一杯软雪糕,他就安份了,抓着我牛仔裤的一块衣料,乖乖跟我走着去搭车。
离开古家後,我就没有驾驶过了,这天也是乘公共交通工具的。
在古家做事的工人还是当年那群,花王、厨子、保安、女佣,我全都认得,一路上教初初跟须臾叫他们。妙姨领我们去客厅,她见了我就板着脸,要不是顾忌着孩子,她大概要破口大骂了。可是末了,她只是沉着脸叹气,说:「阿默,这都是命啊。你偷偷摸摸地出了去,最後还是回来了。」
没法子不偷偷摸摸地走。我不想跟古清流撕破脸分手,又不信他能耐得住、跟我相守一生。我无法控制服药後、我那日益冷淡机巧的心,只得依循我巫族世代的基因,延续我的血脉。
爱得最高峰时,毅然斩断,凝冷了本来的一腔热血,壮烈地夭折。我族活得不长,可是爱得风风火火,死得轰轰烈烈,那是外人不能明白的变态情意结。
「对了,怎不见芳姨?」
「她早些天放大假,跟老公女儿去度假。」
走过几条走廊,须臾两手都拿着工人给他的食物,他这小鬼头口甜舌滑,长得滚圆可爱,工人见他能吃,就给他不少糖果跟零食。初初肯下地,我牵着她的小手,她脸色深沉而忧郁,打量着古家的一切,除了叫人之外就没有开口。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不假。
到了偏厅,只见古清流跟他妻子坐在沙发闲聊。那是一个气质高雅的少妇,微鬈的长发盘在脑後,几撮长发垂在颊边,玉鼻朱唇,双眼灵慧,身穿一辑淡香槟色小洋装,硬是有一分不同於市井的贵气。古清流则穿着休闲衬衫跟西裤,除了头发长了,以及眉目间洗涤过的稳重,真与当年无甚分别。
「你就是清流的好朋友吗?」她站起来跟我握手,说:「叫我Julianna就行,常听清流提起你。」
一番寒暄,Julianna夸奖我一对儿女漂亮得很,又让工人奉上茶点,我跟他们夫妻俩说说笑笑,谈的都是不着边际的琐事跟这几年的经历,至於我当年出走的事,自没多提。古清流说得不多,还是我跟Julianna聊了不少,说来奇怪,我似乎一直非常习惯应付古清流身边的女人,无论是Silvia、他的秘书Martha,以至是现在他妻子Julianna。
两只小家伙吃完点心,又跟不上我们大人的谈话节奏,Julianna便说:「让工人带他们去跟小源玩好了。你不知道,五年前妈妈意外怀孕了,不管有多大危险,还是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就是小源。他跟你一对儿女年龄相近,一定能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