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憂 — 55

VII

「麻烦给我来一个菠萝油、一份奶油多,一杯热奶茶跟一杯热咖啡少奶。」我招来身穿白色宽上衣、灰裤的中年男侍应,几乎用不着思考就点了这四种东西。这许多年来,我每次也是约她这个时间——下午四时许——在西湾河这间开业几十年的冰室见面。她的口味总是不变:冬天饮热咖啡少奶,夏天饮红豆冰,吃的都是奶油多。

浅棕色的皮制卡位座椅,经年月给打磨成咖啡色,也不显肮脏,而是沉淀着历史、岁月。碎花浅绿色地板并不似新式业餐厅的木地板,但一尘不染,就连水迹也是没有的。当年我跟她一起,她怀孕了、又想去茶餐厅去下午茶,我就带她来这里:母亲曾带过年幼的我来这里,她说,当年她跟我父亲拍拖,常来这间冰室坐一个下午,我父亲总是饮冻柠茶,我母亲则饮热奶茶,一份西多士分着两个人吃。

天花皮的黑色大风扇从容不迫转动,吹出来的风徐缓有致,并不会太冷,夏天的时候却也够凉。奶油多跟热咖啡刚到,她人也到了。

华初臾比我大几年,也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了,但她的肌肤依然细致滑腻,一头长发在脑後挽成一个松松的大髻,插着一个浅蓝水晶发夹,穿着一件浅湖水蓝色的长身薄毛衣,衬着白色贴身牛仔裤跟淡蓝色密头凉鞋,早已没戴粗框眼镜的她无遮无掩地露出一双媚眼,端庄的打扮、沉静的气质下,隐有种成熟女人的妩媚。

「你最近好吗。」我们每次见面,都由我做一个老套的开头,这是一句疑问,可我的语尾未有丝毫上扬,我俩习惯没神没气、不咸不淡地拉杂几句。

华初臾提着杯耳,嘴唇凑近杯缘,呷了一小口。她不加糖的。她今天涂的唇彩是淡橘红色的,上次跟她去完冰室,我见时间尚早,陪她去了旺角打个转,她经过莎莎,说唇彩快用完,要进去买枝新的,我也跟进去,随手选了这只颜色,说「我觉得蛮衬你的」,她就买了。

我这麽多年来,没给她买过什麽,而她也没有为我买过点什麽。我们并不是相爱的关系,没必要透过物品连结关系,分得乾乾净净,纠缠时轰轰烈烈,发泄过,就别无语言。

就算有,也是讲几句关於儿女的事就算。华初臾总是又想多听一点儿女的事,但又不想知得太多,她从来没解释,但我猜她是自觉没有面目去见须臾跟初初。其实,我又何尝有面目去见他们?我可能一个月也没能跟他们说上十句话,初初外刚内柔,表面上冷冰冰,实质是个温柔心软的女孩,只要我找她,她就愿意跟我说话。须臾就不一样,从来不让古家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在内——去理解他的想法,我大概知道他认为我痴恋古清流,一直不肯给他找回母亲,他就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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