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初初别上最後一个头饰,她没有欣赏一眼,就转头扑入我怀里,紧揪着我的衣服,以拳头用力搥打我的胸口,孩子气地发脾气。就算是她年幼时,也未曾如此失控,她的声音染上哭腔:「为什麽当初要服那种药?为什麽这麽多年来不理我,现在你要死在我面前,才假惺惺地像个父亲一样为我紮头发?这样的话,我不是无法顺理成章地痛恨你了吗?我之後要怎样面对这堆发饰?你跟妈妈都是自私鬼!」
我抱着她的身子,安静地来回抚着她的背部。以前,华初臾给两个孩子喂人奶後,就由我接手,以轻柔的力度为他们的背脊扫风。
「现在你知道这药的本质,那为什麽你不能够坚强一点、继续活下去?就算活到我肚里的孩子出世那刻也好……为什麽不活得久一点,久得足以看紧小源,看他对我好不好?为什麽不活得再久一点,久得之後小源对我不好,你还能够像现在这样拍着我的背脊安慰我,不管我怎样闹,也一直听我说下去?」
我无意识地喃喃说,对不起。但是我是无办法不自杀了——为什麽呢?这可能是祖先让我们带到入坟墓的秘密。我曾在梦里问母亲,为什麽她非得要自杀?但她只带着神秘而美丽的笑意,没有说话。
并不是做每件事,背後都有个原因。假如是的话,世界就不会有这麽多扭曲的错。
初初把我胸膛前的衣料哭得半湿,她在我怀里仰脸,鼻子还挂着清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比上过妆更红艳,我怕她呼吸不了。
我好怕。
她一哭,一不开心,我就很怕,若我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割下来,就能换回她的笑颜,我一定会照做,唯有她笑,我才能够压抑这种夺人性命的心痛。这就是为人父亲的感觉吗?我第一次知道。
「可不可以让我任性?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乖、特别好的女人,只是身边没有一个能让我撒娇的人,我只能够可怜我自己,」她柔顺地伏在我的胸膛上:「我小时候跟小源讲过很多事,但他没有当真,亦没有信,那之後我就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没有人想理解我的想法。我只能够封闭自己,逼自己成熟,绝对不可以任性,或做些讨人厌的事,若是连芳姨跟老师都讨厌我,那怎麽办?我输不起,从来没有属於我的事,就连哥哥也不喜欢我。所以我只能抓住在这一刻还肯要我、还肯听我说话的人,去猜测他们想要一个怎麽样的我,再去做一个乖乖的模范生。那麽,即使没有人喜欢我,至少,他们不会憎恶我。」
我以手轻轻抹过她的眼泪,轻说:「你以後就算没有了我,也有你的妈妈。我跟她说了你的事……你们下星期六就能去一个地方见她。我把你们的联络方法告诉她,她会找你们的。初初,我就是一个这麽懦弱、卑劣的男人,今日能听你叫我『爸爸』,实在太幸福了。我可以再要求你一件事吗?」
她舍不得移开眼,一直看着我的脸,我没等她点头就说:「答应我,笑着看我走。我一直想,只要我听过你叫我『爸爸』,看到你的笑容,我就甘心了。」
不知道她会否答应,我坐在书房的地板,先是将分别盛有药方及解药的木盒子、染着我族世世代代族人鲜血的圣杯,郑重交给初初,再掏出一柄我母亲给我的、雕了百合花纹路的匕首,以一块白手绢擦着银百色的刀锋:「由於我不想你步我後尘,所以我并没有为你另做一柄匕首。这匕首是你祖母给我的,每次看见,我也记得最後一次看到她时,她那种宛如百合的优美。」
初初没有说话,她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可她的唇微微有几许抖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