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凝望浮光的季節-春雪 — 03-緣分能讓人再聚一起,但愛不愛則另當別論

03

「事情是这样的,明信片上的地址,确实是我家没错,而那条防火巷,也真的是传说中的八十六巷。」姜圆圆脸颊上还有车祸造成的瘀青,她揉揉肿起来的一个大包,苦恼地说:「可是那次从澎湖回来後,我就摔车骨折了,右手整个都打了石膏,根本没办法握笔,所以只好让程采帮我写。」

「既然是她写,那干嘛不写她家地址,要写你这里的?」骆子贞有些纳闷,结果姜圆圆又给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反问,她说:「你看程采像是那种会记得住自己家地址的人吗?」

这麽说来似乎也挺有道理。过後几天,骆子贞心里一直在想,对於程采的评价,姜圆圆那一句可谓一针见血。程采这个人,只要对什麽事情一旦热中起来,就会没日没夜,全心全意地投入下去,不管别人怎麽阻拦都没用。大学那几年,除了排球队之外,程采着迷过的东西不少,远一点的,她曾经因为玩拼图玩过了头,废寝忘食到连学校也不去;中间一点的,是她忽然跑去学习红酒评监,结果害得整屋子四个女人差点都跟着变成酒鬼;再近一点的,就是大学快毕业之际,程采爱上佛学,险些剃度出家,还在屋子里整天播放佛经音乐,差点把每个人都逼疯了。像这样的人,只要迷上什麽,就会一头栽了进去,她永远只看得见自己想看见的,至於家门口的门牌地址写什麽,确实不会是她可能留心的内容。

那天的时间晚了,路边找不到停车位,无法到姜圆圆的宿舍去作客,两个人只能又回到便利店里小聊几句,也讲好了,姜圆圆负责去联系所有人,这周末下午聚会。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心里想得远了,不自觉地停下手上的工作,连丁舜昇走到旁边来都没察觉,当回过神时,这黝黑的脸上,有着刚直线条的中年男人,正露出兴味盎然的神情,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怎麽,今天忽然多了点慈眉善目,是中了乐透,还是相亲成功了?」

「中乐透比较难,我没什麽偏财运,但要是真的相亲成功,只怕还要连累你破财。」骆子贞一笑。

「你要是真能嫁得掉,我很也乐意送个大红包,但就怕等呀等,我都等到了自己的退休单,却还等不到你一张喜帖。」丁舜昇嗤之以鼻,把手上的资料夹递出来,说:「这份企划我看完了,感觉还不赖,不过有些细节的部分得稍微再补充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动手执行吧。」说完,他正要转身,却想到什麽似地,又回头说:「业务部那边,最近还有拓点的计画,你有空去了解一下,也帮帮他们吧。」

「还要拓点?台北已经四家店了耶?」

「我有说要把店开在台北吗?」丁舜昇一笑,「必要的话,你跟他们一起下台中去,评估评估可行性吧。」

她其实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任职。当初在选择研究所时,跳脱了原本的国际金融,转而投入行销领域;求学期间,本来在纽约当地的一家品牌服饰业打工,当个小助理,那边的主管很赏识,也安排了面谈,她几乎已经决定,一毕业就要转任正式职员的,至於台湾这边,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她只听过丁舜昇一个学期的课,虽然偶有电子邮件的往来,但毕竟也算不上多大交情,原本没有非得接受他的邀请,一改自己的初衷,回来工作的必要。但丁舜昇哪里不好待,偏偏就待在这个集团,而集团那麽大,他什麽地方不好去,居然又到了体系里唯一的餐饮事业区块,把一家原本要死不活,只靠着总公司在撑的日式餐厅,硬是给做大起来,变成连锁企业。就是为了这块招牌,她才愿意割舍在纽约即将到手的工作,甘之如饴地回来,帮忙一起打天下。

然而一回来之後,骆子贞就明显感受到,职场上的工作,跟学校里的理论,彼此确实有很大落差,而且她在纽约的打工,只是个助理身分,掌握不到偌大权力,但现在整个行销团队,诸般大小事情都得亲自过问,虽然过足了当小主管的瘾头,但却也被压力挤迫得快喘不过气来,只是这些压力往往不是来自丁舜昇,而是她对自己的过度要求,连一个品牌故事的操作,都得让她斟酌又思量好久。

按理说,每个品牌都应该具备一个专属的品牌故事,透过品牌故事的扩大与传递,将企业精神表现出来,并且要让消费者感受到,从内心产生认同感,进而促进消费慾望,这是很简单的操作手法,打从她一到任,跟丁舜昇在公司第一次讨论时,就已经获得认同,这也是她接下来要好好把握的原则与方向,只是几个月过去了,此时的她心中又顾忌起来,犹豫着是不是要从根本之处,重新再规划一下。

这个连锁餐饮品牌,隶属於一个跨足多元领域的事业集团,集团总裁赫赫有名,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更是许多政治人物亟欲拢络的对象。今天早上,骆子贞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杂志时,还在封面上看到大老板颜真旭即将再婚的消息。

他要再婚了,真想不到哪。骆子贞微微摇头,她没有什麽轻蔑或质疑的意思,只是感慨着世界的变化。当年为了一场校园里的活动,自己曾有幸跟颜真旭见上几面,这位没有架子的企业总裁,甚至还对她颇有好感,也曾突发奇想,居然把自己总公司的活动,委托给这个当时还只是个大学生的年轻女孩来着手规划。大约就是在那时候,骆子贞曾跟颜真旭来到这家餐厅,听他说了一个故事。

好久好久以前,颜真旭的事业还没这麽飞黄腾达时,他曾有过一段婚姻,那位颜太太是日本人,能做一手道地的日本菜,但很可惜,嫁给颜老板才没几年就因病过世。而後颜真旭因为事业遇到瓶颈,又牵扯上几桩官司,正是意志消沉之际,一次偶然的机会,踏进这家专卖日式料理的小店,意外吃到极为熟悉的口感,那正是亡妻当年手作料理的滋味。

骆子贞都还记得,第一次,颜真旭带她来到这儿,说起这故事时,眼里充满感慨与怀念的样子。在事业稍有起色後,大老板急着跟这家濒临倒闭边缘的日式餐厅接洽,挹注了不少资金,把它变成一家装潢充满禅风,餐点也满是创意的无菜单日式料理店,曾几何时,它现在又更加扩大,以直营连锁方式,开起了分店,也有了一派经营人马,而让颜真旭如此委以重任,负责统帅经营的,就是丁舜昇。

自己能在这样一家餐饮企业任职,那不也是一种缘分吗?刚来的时候,骆子贞是这麽想的。但现在她犹豫的地方也就在此,这个品牌故事到底要不要改?颜先生要再婚了,他新任的妻子,会接受这样的品牌故事操作吗?而另一个让骆子贞踌躇的地方,则是她不晓得当初颜真旭家手这家店的缘由,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那是不是颜真旭深藏在心里,一个很深很深的秘密?他愿意把这秘密公诸於世,还变成品牌故事,让底下的行销人员拿出来渲染吗?骆子贞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没有思量清楚,就贸然接下了这份工作,万一分寸没有拿捏好,不仅揭发的是自己大老板的隐私,而且搞不好还会造成一堆人的困扰,而自己与颜真旭有旧的事,连丁舜昇都不晓得,以至於她现在连个能商量的对象都付之阙如。

这些牵扯与纠葛的过去实在太多了,平常可以收拾在心里不管,放着任由它发酵滋长,就像跟姜圆圆或程采她们的感情一样,既无害也无妨,然而一旦跟工作有关了,有时候想要一一厘清,就觉得是件费神的事。叹口气,她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四十分,距离约定的时刻,都已经超过了十分钟,但轻食店门口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这些女人大概都好日子过久了,忘了天后脾气有多大了。骆子贞哼了一声,又回头望望店里,那里面满满都是人,店员刚刚也说了,现在客满,如果要用餐的话,必须在店外稍等大概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一个女人的青春那麽短,有多少个四十分钟可以糟蹋?我骆子贞是这种连吃个饭都得跟着大排长龙的人吗?台北那麽多店家,难道没地方可去了,哪里不好约,却约这种人满为患的店家,姜圆圆的脑袋浸水了是吗?里面乱哄哄的,大家难得终於聚一次,在这种地方要怎麽轻松聊天?满肚子都是怨气,她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感受着两条腿的酸麻,左等右等,路边那麽多行人来来去去,就是不见任何一张熟悉的脸孔,最後脾气再也按耐不住,她低头察看手机里的电话簿,正想找个倒楣鬼来让她骂上几句,然而就在滑着手机时,肩膀上忽然有人一拍。

「挖靠,从背影看是子贞,但是正面一瞧就变成贞子了。你脸色这麽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先陪你去看个医生?」这家伙一派轻松自若,丝毫没有任何突兀,但他明明不在今天的四人帮约会名单当中,却还满是笑容地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敢这麽白目,拿我名字开玩笑。」骆子贞咬牙切齿地说。

「不就是我?」李于晴嘻皮笑脸,说:「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你妈的。」骆子贞说。

-待续-

我们是不可分离的同一生命,只是寄居在不同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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