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精灵轻轻的推开眼前的障碍。
那是个旁徨的哥哥。
「好歹有身为大人的自觉吧？」精灵缓缓的说，「那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了。这件事，与你所望相互违背。」
泉棠家的父亲震惊得看着精灵仍旧不变的表情，毫无丝毫笑意的表情。然後，反而是云残霄马上意会，恍然大悟。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什麽来神族领地观光或是帮忙的，如他所说，高贵的混血精灵是要解决一些事。
以另一种方式。
紫乌退了几步，调头急忙跑走。精灵知道，大概又去湖那儿了。
「我走了。」
像是在确认泉棠家是否有觉悟般，冰炎说了这麽一句话。身影覆灭。独留下几秒残影。就只剩相同的树林、相同的事物。
神族禁语。啪搭啪搭，脚步声凌乱。他们也动了起来。
冰炎殿下没有在开玩笑。以他的个性，淡漠的脸说出来的事通常都有一定可性度。那麽，试想。这些事下来，饵已经起了诱导，狩猎者会怎麽处决自动上门的猎物？更何况，是有危险意图，也诱使他人做出危及某种平衡的事，接下来，又与鬼王私下有交易。
黑色气息渐渐浸染了森尔汐的那间小屋，神族不是傻瓜，当然已发觉异样。森尔汐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根本是豁出去了。所以，他放弃了还在自己房间里的替身。即使，完全沉潜入了和鬼王联结的异世界，他为了拖延时间，後来便把替身留在那。
神族爱好面子。家丑不可外扬。再说，泷洇那件事也是他们理亏。後来神族自觉发现的种种，还有，最重要的，泷洇本人不太爱伤害动物，却在送神族回安息之地时，没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流泪。泷洇的表情有点空洞，明明微笑，可让人感到哀伤。
时间一久，神智会完全冷静。回想起，後悔整个袭卷神族。太冲动了。
可惜，混血精灵的举动无一不是在说挽救无能。
「父亲。」
云残霄这声叫的疏离。连她自己也愣住一下，嘲讽着。
「有事吗？」
「父亲，我会自我了断的......和她。我不会麻烦尊贵的殿下。」她坚定的看着父亲，多年来的第一次竟是在此类情况，她偷偷的轻笑。「如果，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没什麽好怕的。只是。」
「只是什麽？我会永远支持你的，无论你是谁你身处何方。」
「看住轩辕曦。我有预感，一定要看住他。」
****
冰炎踏足诡谲的乾裂之地上。表情无异。他出过太多奇奇怪怪的任务，这不算什麽。
「啧，麻烦。」
问题是，现在要怎麽把目标弱化，外加时间点刚刚好是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当然，冰炎已经布局了，给他这个麻烦事的罪魁祸首也有出力。照理来讲他只要乖乖在原地等，应该就会有腐屍味传来。如果恶鬼王的灵魂与他的替身能顺利被解决掉，那就是意外收获。冰炎也不排斥。
可是，处理乾净以後呢？紫乌呢？
然而，混血精灵想不了多久，发臭的屍体以高速和他接近。
『与我签订契约之物，让攻击者见识你的剽悍。』
缠绕红色图腾的银色长枪，往突袭者一刺，深黑色的小花绽开於空中，他迅速退到安全区，小花丝毫无沾染他分毫。在突袭者回神，以法术融合物理攻势指向他，他不过是将长枪以柔带刚一划，冰完美的保护了他又伤害了敌手。
以攻为守，是战斗的不二法门。
冰炎和来者都不是空手而来，他以一柄长枪破解着敌手接二连三的法阵，并心平气和等待时机。他是无殿的弟子，可不想砸了招牌。
「起。」
他沉声一唤，在地上斑驳却有迹可循的黑红纹路，发起亮光。天罗地网的枝藤蔓着，浅色的火焰似乎不会把这烧着，但奇异的是，富有攻击性、快速窜起直逼的枝藤上，带有浅色火焰。敌手大意，被划了三两次也清楚浅色火焰不可小觑。四肢也时时被圈起，他还必须斩断。
而此时。敌手、森尔汐。已经犯了致命错误。他不该为了躲避枝藤，忘了冰炎。忘了注意身後。
长枪燃着红焰，卷覆了森尔汐。杂着其余冰炎低声念的法术，他逃也逃不了。有些，竟是古老到连身为神族的他也没有听过。他只知道自己中毒，如果放着不管，一开始的失去行动能力，会演变为死亡。
冰炎没有马上取他的性命。森尔汐望着他，倒在地上。他不懂。
「恶鬼王呢？」
「当然是......为了我的大业......为了兑现诺言奋斗。」此时森尔汐不再管脸上的表情如何，随意的露出真实情绪。「鬼族......也是会遵守约定的。」
「也是。你，等一下吧。可别太快失去意识。」
冰炎蹲下来，拾起在他身旁的护符。那是，洛安转交的。
就是这个了。
混血精灵在森尔汐不可置信的注视下，撕碎了。他没有美国时间等。其他人亦无。
「呜......谁这麽暴力啊？好歹也想想我的心情！突然被转送耶！」
言讌先是揉着首先着地的屁股，一脸哀怨。
「好......果然是殿下......」他喃喃念着，似乎无视了冰炎殿下锐利的眼神，「那开始吧。泷洇。冻杺。」
他安稳的阖眼。睁开。
脸部线条比方才柔和不少，他蹲下来，自顾自抚着森尔汐的脸，「谢谢，已经够了。阿汐。」
「泷......」
「我只是失败了而已。那些事的确都是我做的喔！阿汐，我......我利用了你。」欲言又止，他弯起唇瓣，「冻杺也是。那，让一切事情都结束吧。」
「没有关系的。我知道。」
森尔汐想起身给他一个拥抱，却苦於使不上力。泷洇轻笑，下腰抱住了他，似乎和着冻杺特有的笑声。
他作了个好梦。泷洇和冻杺，温柔的送走了他。
泷洇静默许久，先是为他阖上眼皮。弹指，火焰窜烧。顷刻，成了灰尘。
他将头埋进双膝间一会，深吸一口气，他站起。
「虽然我帮不上哥哥的忙，但是，冰炎殿下。我们走吧。」泷洇的声音混着冻杺的声线，冷静异常。「自己种下的因，要自己作结。」
冰炎回身，人已向前迈进。几乎不必回头，他知道後面那人一定会跟上。
况且，泷洇有一件事必须靠他。泷洇，不知道路。泷洇和某位晋升为魔王的混血精灵不同。有时方向感也不怎麽好。
「耶吕恶鬼王大概已经经由这个空间和狱界作了连系，要不了多久鬼门应该便会在神族领地上开启，当然是需要不少时间。但是，有了他的帮助，基本上时间可以打对折。所以，现在你先把联系切断，我可不想做这种麻烦事。」
「那你呢？你带我去以後呢？」
「带你去？啧，算了。」冰炎似乎有些勉强的回话，「我还有事，关於那名男孩。洛殇。」
「他才是主轴吗？不过哥哥他......他最近还好吗？他有没有过得很快乐？他有没有遇到......」
「我赶时间，这种事你自己去问他。」
『风卷成形。』
一阵风旋着泷洇，既迅速又强而有力的将人带得老远。
「一定要见到啊。」
空无一人的寂静气氛里，冰炎低喃。
他站着，环顾四周。又，湮灭在浇灌血水後显得湿润的土地之上。
冰炎习惯性地啧了声，伸了一只手向着颤抖的身躯。
有些事，不得不做的事，总是要找人完成。他难得的，逃避似的眯起了眼，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事。
『你是来救我的吗？把时间水滴还回去吧，我累了。』他吸了吸鼻子，勉强维持清晰度。『......我不想要小曦变成这样，我原本并不是希望他不快乐......那时候我错了......和他们一样都错了......可是我又卑劣的想碰触到小曦。』
「这并不卑劣。」冰炎握住他覆上的手，虚无飘渺。「一切取决於你。」
『......谢谢。但是这麽一来我还是棋子，是彼方的也是森尔汐的。』他的手越握越紧，但冰炎未做任何表态。只是，一名聆听者。他的肩膀渐渐恢复平衡，说，『所以拿走时间水滴，杀死我吧！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他笑着喔。
幸福而灿烂的。和之前完全不同，真实的笑着。
『谢谢你。冰与火之殿下。你好温柔。』
一个人，都有许多的面孔。这时的他，不像在轩辕曦的面前装着小孩子淘气的撒娇。
冰炎低喃着。
在他的胸口前冒出一滴发亮的水珠，闪闪的就像星星一样。对於他来说，宛如晨曦。宛如第一道阳光般耀眼。冰炎默默用空水晶收了起来，弹指，一把火轰轰烈烈的烧着。
「愿你安详的回到主神的身边，於安息之地永眠。洛殇，洛鸢‧啻‧绝谬。」
「洛殇？洛殇......啊啊啊啊啊啊！」
总是，自己不曾注意的性格，决定了。
往後的命运。
****
轩辕曦在小小的客厅。云残霄在区区的木屋，独立於泉棠家的主屋。以前通常拿来堆放杂物，不过这几年都没有人住，杂物间已经不是杂物间，堆满灰尘而已。
云残霄与面前的宫皣虹对视。後者刚刚和轩辕曦无声无息道别，换成她们的父亲陪伴着少年。虽然看着与自己相仿的容颜，但丝毫无感於这个人是自己所缺失的一半，就好像她们都是完整个体。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有时，世事即是如此可叹又可笑。
宫皣虹和云残霄相视而笑。至少，没有人会完全消失。她们会一半存在、一半同时消失。这并不寂寞，相形之下，也幸福许多。
可是。云残霄想到了莱斯利亚，宫皣虹想到了庚。
「我喜欢他们，就代表你也会喜欢他们吧？」
「所以心痛是为什麽呢？明明什麽也没变啊！」
互相抚摸着双方的脸颊，冰冷冷的指间感受到温湿的液体。两个人各讲了一句话，声调和语音没有以往刻意不让人混淆的辨识度，宛如是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这就是答案。无论绕了多少路，她们自知，仍然会选择的答案。只是，比其他人精明点，她们决定在绕远路之前就面对。
没什麽好或不好。
确定彼此都准备好了以後，装载晨的幻武大豆摆在两人中间。
『与我签订契约之物，让归途者见识你的面容。』
『与我签订契约之物，让分裂者见识你的过往。』
同时讲述，那绿色的豆子闪着光，晨以妖精的姿态与她们六目相接。
「晨是个很好的妖精，虽然我已经知道相遇的原因，所以，请你好好看着接下来的事。我希望，晨能够记得即将发生的事。那代表着我们的存在。」
晨不发一语。似乎是在赌气。但他还是点头了。
他退到一旁。
风吹吧吹水流呀流
将未传达的语言带到远方
不是谁的错就这麽遗忘吧
孩子的未来应与世界共舞
你就安稳的安详的沉入梦中吧
我会守着你即使回忆褪色剥落的颜色斑斑
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是锁
就平静的让睡意垄罩吧
我会与你同眠就算梦已逝去
孩子的模样由血与骨深植大地
将未表明的心意送至远方乘着凉如水的风温如玉的雨
它该踏上旅程不该局限未来
孩子的泪是昨日的泣诉
不是孩子要承担过往的错误
那是孩子无法倾诉的
那不是时空所锺爱的
所以
水与风吹呀流吧
将一切的遗骸带走
而你我该把过往洗链
但你还是还是好好睡去吧
你将有的好梦梦里有个未来
她们唱着初始的肇因。如果森尔汐没有听到着首歌的话，他也不会有如此计谋。但，还是很感谢他的计谋让他们相遇、使她们成长。只是，现在必须回到原点了。
云残霄和宫皣虹朝着对方迈进，彼此的身影缓缓刷淡，可是比透明还要清晰的多。
就在此时，她们突然想起父亲曾经哼唱过的吟游小曲。瞬间，笑弯了唇。那首轻快、温暖而显得幸福的小曲，都曾经在双方的记忆中流过，无论是在母亲的怀里、父亲的肩上、还是穿越森林时的散步间奏，丝丝点点的记忆皆在此时以之为基准相交。
两个人开始交叠。
头发渐渐缩放到肩胛骨底部，深深的暗红色和黑色杂混，半掩眼皮下的眼瞳是淡金色。身上的衣物是以宫皣虹的为主，除了脚上的鞋子是云残霄穿着的军靴。脑袋意识混沌，就像世界初始的面目，但不久以後待她更稳定，她将清楚自己既是宫皣虹也是云残霄，更确切的说法，她才是宫皣虹及云残霄应有的样貌。
她转头，看到晨。於是她友好的微笑。
「我是宫残皣‧泉棠。请多指教。」
她努力笑得开心一点，却不知为何失败了。明明已经完整了，心为什麽反而缺少的一角？
不过她随即释然。大概，是代价吧。装作从没有分离过的事实，宫残皣的存在是一个假象。很真实的假象。
凭着混合後的印象，她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发圈、把头发紮好。
「晨，先回到大豆的型态吧，我有点不放心轩辕学弟。」她顿了顿，不安地往轩辕曦所在地的方向望去，「我好像听到他的叫声了。」
紫乌眨了眨无神的眸子。
他真真实实感觉到了泷洇的气息，还有一股混乱波动。
「冰炎。你到底是要做什麽呢？」
这问话可惜没有人回答。
他轻轻的、轻轻的步移，如果说谁最不稳定，他知道，那个人绝对是轩辕曦。
泷洇大概最後，也会在那附近出现吧。若是想见他的话、若是，体谅了他当初的决定。
他似乎听到学弟声嘶力竭的叫唤，不过并没有往那急急忙忙的跑，他发现聚集的神族一个个围在森尔汐住所外，交头接耳。紫乌猜想，应该是森尔汐摆了一个即将开启的鬼门於内。
「鬼门吗？」他拍了看来比较好讲话的，微笑，「连通了吗？」
「嗯，察看过後，约莫......」
他不在乎什麽时候连通成功。紫乌旁若无人似的直直朝着聚集的中心点，毫无意外的，在那看到了混血精灵。混血精灵正在和神族的长老之一沟通，皱着眉头、不是很顺利的样子。
「......让我进去。」
「不行。既然你握有......我就有......现在很危......」
「我说......去。」
紫乌插嘴，扬声打断两者僵持不下的谈论，「冰炎，你进去的目的是什麽？」
「关鬼门。」
「那我去关这位大人就没意见了吧？」他看了看神族长老欲言又止的模样，无所谓的耸肩，「放心，我不会被鬼族的黑暗气息影响。」
「你是黑暗种族？」
「不是只有黑暗种族不受影响。」
冰炎一点也不讶异、不受此影响原本的意志，他交叠着双臂於胸前，「我还是要进去。」
「为什麽？不是只有鬼门吧？」
「嗯。」冰炎乾脆的承认，这让紫乌吓了一跳。他有时的嘴和蚌壳一样。「有人拜托我找的东西在里面。」
「我和你一起进去。」
神族长老勉为其难的答应。
他们推开了咿咿呀呀的木门，浓重的黑暗气息使得绿地转黄。头也不回、毫无犹豫。两人的身影被黑色包覆。喀的一声，木门关了。
如扇开阖的和服女孩、低头喝茶，「还是镜泡的好喝。」
她眨着眼却不看神族那方，玩弄着茶杯。
「泉棠找无殿有何事？」
「我能支付代价，只要他选择。」
和服女孩偏头，孩子气的又撑头又嘟嘴，然後指着眼前的神族。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麽？」
「我想补救！明明是我们的错、又为什麽是下一代的孩子......这不对......。」
和服女孩拿着扇子跳下木椅，在神族面前用扇子扶着她的下巴，「可是，他已经死了。回到了主神的怀抱。」
「什麽！」
似乎嘲弄着震惊的神族，女孩噙着笑。低眼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她。
女孩凑到神族耳畔低喃，「所以，泉棠找无殿有何事？」
一层一层华美的和服像是坠落的花与落叶，静静摊在大理石地板上。却不紊乱。
女孩的双瞳凝视着神族的眼目，重重漩涡让人移不了视线。
「女儿......女儿。」神族受到蛊惑似的失神念着，「是我们影响了她的未来......让她......让她述说吧......如果她还有愿望的话......」
「用什麽换取呢？无殿并不是慈善机构喔？」
「只要我们能支付的......都可以......」
和服女孩退离一段。
虽然女孩有点失望，因为神族并没有想到泷洇。没有提到她和他。
不过，已经可以了。
带着深秋的红的和服底色，华糜的腐蚀着神族的视觉。
开了几片的扇子遮掩她的笑意，那无时无刻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