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沉夜,寒星伴悬,有一艳逸身影独落於高丈峰岭之上,似是要窥尽这红尘百劫,佛道八苦,却终而未能参透苦谛而身灭,复投轮回,重以经劫。
方计澈瞟视那赤衣女影迳自空离於这森杳旷谷内,便未再起足半步,杏眸迷离,淡唇微张欲语,却犹是缄静无言。
她自降生浮世,便恭奉玄息教为圭臬,外界众人虽讽言为邪佞之辈,不过自取沉沦,她亦未曾撼动半分,嗔笑他们不过以所谓正道之名以凌弱欺小,不过将其斩於己下,纵是世人皆弃她为人世凶邪,她亦鄙厌那所谓正派名门。
只是未曾思及,所谓正邪皆难以一概论定,为何邪皆作恶,则成正仅行善?
不过心怀坦然,善恶杂念皆为身外云烟,循归天道,万般归一。
直至明曦半起,见这寂谷方有生气渐苏,计澈这才敛目轻叹,所唤乃缩地之术,原本归回遥居百里之外的玄息教须不闻日夜地策马疾行,行使此咒便可依循地脉气动,瞬息归返所念之处。
周身啸风忽疾,彩光空转,紫袂挑翩,青丝高舞,似是掩蔽她那清颜玉面,独见那冰眸微挑,若无何思,宛若犹是於月下驭法将敌人视若牲畜,令其被啮骨饮血而亡的女子。
静谷岑寂,九霄冲碧,不见那纤影落紫,彷佛那女子化为十里烟尘流光,殒散於八荒四海,再不复见。
收咒睁眸,计澈凝神打量周身景物,却见自己凌曜於高丈浮空上,她却司空见惯地拢聚真气於足尖一点,双臂伸挺似成双翼翽翩,凭气一振,竟如飞蛟幽骋於空。
缩地之术虽是依寻天地气脉流动而拟咒瞬移的罕见术法,但八荒四海间多是鲜有人知的洞天仙域、阴地鬼狱,其气脉奇诡难辨,气转少定,故纵有缩地法,亦是难以探询此些奇地所在。
玄息教多载皆隔离人世,为避外人易於探寻此地,除却多方参遵奇门道法所布之精妙阵法,亦仿拟洞天鬼地之气脉运转并布下结界,非为教中门人便会困窒难行。
故此,她虽御使缩地之术,但玄息教周外气脉皆被整至紊乱无方、难以探迹,时而传至险岭峻崖,时而居於高霄九天,若无身怀高妙轻功亦会摔个断筋裂骨。
计澈凝声一哼,在碧空间狂恣高翔,身覆紫霞,臂揽流云,犹似紫燕腾翱,无拘桎梏,永归云霓。
不过半个时辰便觑得严立在庭外的端肃石兽,目嵌瑶玉,甚显朗目飞扬。计澈便散气於全身,纤足掠地,如蜉蝣点水,飞袖卷缠,旋身便见计澈归如寂水的俏容。
计澈梳拢颊旁乱发於耳後,星眸半眯,此处虽见得为花妍草绿的一处庭苑,但实际上一草一木皆为迷阵所幻化之虚像,所攻者乃破阵者内心不为人知的恐惧,心有所惑,便迷途无返。
计澈未有半分思忖便轻易破了这精巧迷阵,指凝煌火,直落石兽双瞳。眼前芳菲满园的佳景便应声碎散四方,仅见眸前屋阁高伫,玉瓦墨墙,长阶花落,墨云罩天,寒气缭身,唯有终年不灭的暗幽紫火於在无处不在的琉璃灯下渐暗又明。
计澈有些惫懒地缓行向那零花长阶而去,步履迟迟,紫绸绫袍於足下拖曳成河,因怠累而略现苍素的面容於幽火下更显明丽逼人。
蓦有冻骨罡风自颊边拂过,计澈拂袖便化了此道巧劲,霎时却见一道墨色身影自眼前飘忽而过,计澈原先似是累极而有些空茫的长眸复又微勒数分神采。
刚劲带柔的掌风向计澈袭来,亦拂卷寂寂吹花,紫衣女子仅是悦然一笑,聚气起招相搏,两者内力互冲之下竟自相抵销,消散成烟。墨影见此情况未有半分惊诧,似闻低声浅笑,便是又是一道银芒锐气拂来。
计澈本欲旋身回闪,可奈阶梯窄小,空间并不足以令她转身回避那气劲,又加之长阶皆是满布落红,则更是易於失足打滑。眼看她的身躯便要向那坚硬石地倒去之时,计澈未有半分惊惶,仅是阖眸温然一笑。
果不其然,便有一精壮臂膀柔揽过女子的纤丽身躯,墨衣繁精不俗的青纹映於女子弯翘丽眸中,有金蕊温香遁至女子鼻息间,女子却贪醉似地将头颅更深埋那喣暖肩臂,且闻男子又是温声低笑,柔溺地轻揉女子青丝,「阿澈,莫闹。」
计澈又在男子温香乌袂间嗅了几下,俯首便见男子俊颜若琢,温闲自定,眸清似玉,剑眉入墨,淡色薄唇犹泛起那浅清一笑,便见东风百里,柳新吹碧。
他便是她心念所执,他或是那囹圄茫雾,她亦甘心迷途无返。
「淮安师兄。」
计澈柔声一笑,哪似昨夜锐气环身、引镖夺命的女子,计澈在肩肘里不安分抖身,调整为更加舒适的姿势,「早知是你,我便收缓了数分力气,若是用我十成十的功力,怕是如今生死簿上得添上你的名字一笔。」
因常年习刀而略覆薄茧的长指在计澈略染烟尘的娇颜上柔抚,轻言道:「你真舍得如此对我,阿澈?」
见计澈容颜比之寻常添了少许颓白,本该显傲凛逼人的清眸亦略带困倦,便将双指搁在计澈脉间,原本英挺的鹰眉顿时微蹙轻皱,「你的脉象比平时虚浮数分,可是那十三宫掌门之子过於难缠?」顾淮安思忖片刻,便续言:「不对,那韩湛延武功不过中人之等,凭你的性子怕是会玩弄於股掌间,玩腻後再将之挫骨扬灰,那可是在此之後遇见其他高人?」
计澈睇见顾淮安眉宇间似是凝覆惆哀之色,定是为自己忧心如焚,昨夜因为同那狂恣女子攻战而强行驱使体内真气,又加之御使缩地术极耗心神,体内已稍有竭空之况,虽只需稍作歇憩便无恙,却深怕顾淮安因她多思而耽误正事。
她便将仅余真气通转於身,令她看似同平时无二,仅是面容略显疲惰,本以为能欺瞒眼前男子……但是不出意料地徒劳无功呐。
纤手揽过脖颈,刻意扬嗓放柔,寒波牵缠成涓涓春水,「这说来话长,倒是你一直将我揽着,我的腰酸啦。」
「是谁方才同我闹着玩?」顾淮安见她故作娇憨之态,便是要他不欲劳心愁思,既解芳语,他亦不会做那摧兰折香之人,仅是浅笑温缱,盈波若泉,「阿澈现在既累了,便由师兄抱着阿澈回房,阿澈再同师兄一一细说如何?」
话语方落,顾淮安便使力将计澈拦腰抱起,计澈亦顺势攀附其颈项,似如丝萝拥嘉木,依依柔意难以舍断。
「阿澈听师兄的。」
端严教外锦色依旧,任由凋英空落,似斩断俗恼辗转繁千。或见相惜互依的双影,纵余花影瘦落,或是一息尚存,誓要绵缠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