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下敲击,弦绷着两端的绳子彻底硬生断裂,荣乐凸瞪满是血丝的眼,猛然抓住姜听云的袖子,〝嘶啦──〞一声,袖子被她扯碎如飞片,而她的身子也犹如断线的纸鸢快速往下坠,耳边只於风声呼啸而过。
最後一眼,是姜听云那带着胜利的笑容。
姜听云眼睁睁看着荣乐的身影坠入深渊消失在眼前,她才像是全身失去力气停止转动的破碎娃娃一般翻过身。
方才的暴雨彷佛只是一瞬,她却觉得过了长长岁月那样的漫长,湛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舒坦的让人不仅打从心底露出微笑。
她也确实笑了,身上渐渐不痛了,心也渐渐停了,体温也渐渐凉了。
一缕清风吹过她双颊,彷佛是谁的一双大手抚摸着她的脸。
寻凡你知道吗?
无论你是谁又叫什麽名字,在茫茫人海我都能第一眼看见你。
因为在我心上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累了,先睡一下……醒来的第一眼……会是你吧?
真希望……是你。
悬崖边上的人缓缓阖上眼,嘴角却始终带着悠然浅笑,起伏不定的胸脯骤然停止。
王寻凡收到梁夏的来信之後就无後顾之忧,全心全意马不停蹄赶往信上提及的山,而途中经过那交叉叉口,雨过天青後的泥泞上怵目惊心的拖痕印入眼帘,他忽然一阵心悸晕眩,一手摀着胸口脸色苍白,一手抓着马绳青筋暴露浮起。
那地上的拖痕是谁留下的他不愿去想,更不敢去猜测。
他怕那个答案会让他从此痛不欲生。
一直以来,他都在自欺欺人,欺着自己,自己只要守着听云,就别无所求,可事实上他又渴望着听云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而他身上企图谋反如此滔天大罪的冤屈也终有一日能得以还清白。
他额上滴下透明琉璃般的汗水,指尖僵硬弯曲,反手一拉缰绳使尽全力双脚踢腹,身下的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马蹄飞快奔腾,渐起地上水花四溅,沿着小径往山顶飞奔而去。
「呼……呼……呼……」
他的喘气声急促,汗水渗入双眼里刺痛,他挥汗如雨狂奔,心中的着急化作一头猛兽似乎在他身後追赶着他,满天飞舞的发丝张扬如一张大网。
「呼……呼……呼……」
无名的墓碑犹在,在那杂草丛生中格外寂寥孤独,他只是微微偏头瞥了一眼,无尽伤痛在他眼底蕴酿成洪水,犹如一颗不断长大的榕根张牙舞爪撑破土地横冲直撞往天际。
寻凡……我答应你照顾她……这是你最後的愿望……也是你托付给我的愿望……可我却如此的无能为力……
哒哒马蹄声呼啸而过,落叶在墓碑旁打个好几个卷飞溅,迎风吹过,那如薄雾的淡淡人影若影若现,不变的只有那隔了生死阴阳之间的悲伤如此浓烈。
然而王寻凡驾马狂奔,一路奔上了山峰之处,眼前浩瀚无际的辽阔景致在他眼里缩成一粒尘埃,而那躺在悬崖边的娇小身躯让他心脏骤然停止,他全身剧烈颤抖控制不住手上的缰绳,双脚一软翻身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漫天尘沙烟雾缭绕,翻了好几圈之後他双掌被地上的碎石磨出鲜血模糊,他跌跌撞撞扑过去,触碰到姜听云的身体却是那样的冰冷。
「听云!听云!」他激动轻拍怀中人的双颊,心跳声在自己耳际旁忽大忽小,最後轰隆隆一片成了一道道惊雷。
不……不会的……你不会舍得的!
你怎麽舍得!
你怎麽舍得!
你怎麽舍得──!
「王爷……姜姑娘已经死了。」子午忽然出现,声音冰冷。
他一路跟踪着荣乐与姜听云上山,然而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雨浓雾遮蔽了他的视线因此错过了最佳时机,等他沿着地上足迹上山来到悬崖,已不见荣乐的身影,而姜听云满身鲜血早已没了气息。
「闭嘴!」王寻凡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大声怒吼,搂紧怀中的人,表情变得温柔,轻轻捻开黏贴在她双颊上的脏污发丝,浅笑,「嘘……她只是睡了……她只是睡了……很快会醒的……会醒的……」
子午紧皱眉,蠕了蠕唇欲言又止,却没再说什麽。
「听云……睡饱了就快些醒来……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什麽清白我不要了……求你了……快……些醒……」他声音带着低哑与哽咽,用了全身的力气压抑那从胸口蔓延上来如刀割般的痛楚。
一遍又一遍,他轻轻呢喃着,然而怀中的人就像是真的睡去了一般,沉默以对。
一遍又一遍,他在心里祈求着上天给予奇蹟,然而上天似乎听不见他那已血流经蜿蜒成河的心殇。
梁夏与李融融亦在收到子午的信之後从水瑀赶来这里,沿着地上马蹄痕与拖行痕前进,直到悬崖边看见王寻凡搂着毫无生气的姜听云表情茫然。
梁夏喘着气,用目光询问站在一旁的子午,而子午则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李融融率先冲了过去,拉起王寻凡的手,满脸着急说:「小叔叔定有办法的!一定能就姜家姊姊的!」
王寻凡茫然抬头,眸中氤氲着朦胧。
那个带着仙气的小少年李桐?对!他一定能就听云的!
漫天的欣喜占据了他的理智,他抱起姜听云飞快的上马,由着李融融带路,快马加鞭欣喜若狂。
月氏隐居之地不远,翻了半个山头便到达了,入口倚山托水,湖畔绿草萋萋,碧水见底,一株大树满躯盘绕着藤蔓,树荫枝枒巨大遮住了他们的头顶,李融融没有半分犹豫的直接迈开步伐直直进入树躯,一边解释道:「这是奇门遁甲的幻觉,跟着我仔细脚下。」
所有人也跟着她一起进入,首先经过一片白烟饶绕的荒芜之地,穿过荒芜之地後大大小小的房屋座落成圈,俨然成了一个小小村落,却是那样富饶,村民们见李融融带着一群外人进入无不带着诧异与戒备。
不过李融融才不管那些不善的目光,她拔腿狂奔在一间简雅竹屋门前疯狂拍打,大叫道:「小叔叔!小叔叔!」
「阿桐上山上未归。」父亲李榕的声音传来,随後目光逼人带着威严斥道:「融融,带着外人入这里,成何体统!」
「爹!」一听李桐上未归,李融融几乎要急哭了,跑到父亲面前拉着他的衣袖,「这是姜家後人!爹您医术好,救救姜家姊姊吧!」
月神王妃有训姜家有难必援。
李榕微微瞥了一眼王寻凡怀中的人,斩钉截铁的说:「她死了。」
任是再怎麽不愿相信,接连两个人说得如此肯定,王寻凡终究是承受不住朝他压下的巨大绝望,〝咚〞的一声双膝腿失去支撑跪了下去,姜听云的手滑了下来,露出手腕上那几乎见骨的绳伤,他缓缓垂下头看着她宛如睡去般祥和的容颜,一滴泪毫无预警低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听云……走慢些……我很快会到的……
孟婆汤……先别急着喝……我怕你会忘了我……
「我回来了。」
少年带着疲惫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