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巨响之後是一阵物体相继堕地的咚隆声。
蜷缩在黑暗中的我蓦地惊醒,眼前一片漆黑,脑子昏昏沉沉,过了好几秒才开始运转。
怎麽了?
我一边揉着被乾掉的眼泪黏着的眼睛,一边脑子浑浑沌沌地想:皇宫里谁敢大半夜砰砰嘭嘭的制造噪音,尤其是天还黑着,扰人清梦啊…
不对,四周黑漆漆,是因为我还在衣柜里面啊…
难道外面有人?不会吧!我不是说了不准进来吗?这里的人有个好处──就是听话,说去东就不会走西。既然我说了没有吩咐不准进来,应该不会有人进来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却把我惊醒了大半:「该死的奴才!大半夜一个大活人也可以不知去向,你们这些狗奴才是怎样服侍主子的!」咚隆一声,一声惨叫後,哀求声此起彼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老大!?
不是回自己地盘了吗?到底又干什麽了???
蕙兰的声音响起:「回皇上,奴婢刚才的确服侍娘娘睡下了,只是不知何时,娘娘不见了…」
「守夜的人呢?」
「回皇上的话,娘娘说要清静一下,让所有人退下了…」
「混账!主子要清静,你们这帮狗奴才就松懈了?」
「奴婢知罪。」一下闷闷的咯一声,大概是在地毯上磕头的声音之後,蕙兰接着说:「寝殿的人撤了,可是守候茶水间的人都在,但没看见娘娘外出。奴婢也着人在承乾宫里各处看过,也没看见娘娘,才会向皇上禀报…」
我听明白之後,心下即时凉了半截──我闯祸了!
承乾宫平日的守卫很森严,因为老大来过夜的时候,就会把无时无刻跟着他的近卫一起带过来。可是今夜老大一走,那一长串人当然跟着他走了。而只有我在的承乾宫,按制度守夜只有宫女和守候茶水间的太监各两人而已,绝对没有侍卫在内──後宫是男人禁地,除了巡夜时御林军会在宫墙外经过之外,各宫门定时上锁,宫墙里面是绝对不会有男人的。因为我把宫女遣退了,房间门口没人守着,所以大家一下子没看见我,就乌龙地以为我悄悄溜了!
我满头黑线──我不就叫他们别进来了?照理说不进房的话,根本不会知道我「不见」了啊!难道现在已经日上三杆了?试着动了动腿,果然麻得没了知觉──我不会一时哭累合了眼,就一口气睡了七八个小时吧?
我抱着头,内心狂号:为什麽就没有人想要打开衣柜查看呢?
──谁知道你佟皇贵妃几十岁的人,还躲衣柜玩啊!况且这衣柜真的不大,要不是你「天赋异禀」,平常大人还真躲不进来…
我继续内心抓狂──什麽也好,蕙兰你怎的好死不死,要去惊动整个皇宫中最难搞定的那个人呢…
人家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之前一直都没啥感觉,现在可清楚知道了──连在自己房间,躲进衣柜也会闯祸啊…
让外面的人仰马翻很不好,可是我实在极度不愿意这时候走出去。
第一,我这样子忽然走出来,会让老大以为我耍他,这样只会进一步惹怒他。而且根据电视剧剧情,後院女人最爱玩这一套来邀宠。要是老大联想到这一点,以为承乾宫上上下下合谋唱这一出,到时我这一佛「出世」定了,就连带众鸡犬也一块儿「升天」──当真是「同登极乐」了。
第二,有怪癖的人,大部分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怪癖──那就好像全身脱光光站在人前那样难堪,甚至比那样更难堪…
嚓嚓的脚步声传来,我听见李德全的声音:「回禀皇上,御林军回报今夜一切平常,并无不妥。」
「派人去西三所和阿哥所看看,你走一趟宁寿宫,记住千万别惊动太后!」
「喳!」然後是向外走的声音。
不行了!
事情闹得越大,就越难善了。祸是我闯的,虽然我觉得自己很无辜,但这事已经向着「由一个躲在衣柜里的皇贵妃引发的血案」的方向,以加速度冲入死胡同,无谓连累一堆更无辜的人,是吧?
我快速在胸前划了十字,默祷:天主啊!请保佑我,也请保佑外面那堆人!
我闭着眼睛,手一挥,把柜门推开了,我勉强移动僵硬的四肢,在众人面前──出柜了。
众人惊呼:「娘娘!?」
麻到控制不了的双腿一踏在地上,马上一软,一下子扑跌地上,膝盖伤上加伤,好痛!
我咬牙忍着,这不是让我喊痛的时候。一下子由黑漆漆的柜子里走出灯火通明的房间,我睁不开眼──其实心里也不愿看见任何人──就眯着眼忍着痛,低头膝行到唯一坐着那人的一双明黄靴子面前,匍匐在地磕头:「臣妾该死,请皇上息怒。」
除了尽量放低姿态,希望老大不要迁怒众人之外,我实在无计可施了。
室内的人为低气压已经不能用「弥漫」二字形容,正确的形容词该为「压逼」。
良久,头顶才响起一声听不清喜怒的平板声音:「你躲在衣柜里干什麽?」
放在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抓着地毯,吞吞吐吐地答道:「臣妾…臣妾…那个…一时胡涂…」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个我不想回答问题。
说什麽好呢?说自己莫名其妙哽着一道闷气,於是躲在衣柜里哭?我不想说──虽然我那双桃子眼有目共睹。
就算我肯承认,在这皇宫里,哭也是种禁忌──你哭什麽哭,难道觉得自己委屈了?在这皇宫里,所有人都应该高高兴兴的感激皇恩浩荡!宫女想家了,躲起来哭,被嬷嬷知道了要罚,那些贵人答应有事没事哭哭啼啼,也会被内廷主位的宫妃责罚──这规矩我早听蕙兰说过了。尤其是今晚的骚动,大家其实只是睁着眼睛装瞎子,面子上我不能说出这种理由──说了就坐实我的罪名了。
所以这个时候,我根本无话可说!
良久的沉默之後,我终於等到一句:「通通退下。」
「喳!」
我很想跟着大家退下,不过遗憾地这里的「通通」,并不包括罪魁祸首──我──在内。
清场时大家很有眼色地把门关上,又剩下我跟老大两个困兽斗。
夫妻俩关上房门,能床头打架床尾和吗?
我觉得老大的态度表明,他想要的就是和解。如果他真的火大了要把我怎样,随便丢下什麽惩罚拂袖而去就是了。相反他留下来,是在等我筑个下台阶,让他不再卡在上头。只要我服软了、认错了、赔罪了,他就能顺坡下驴,拿出大男人的大方,不跟我这小女子计较,把事情轻轻揭过──人与人之间相处,尤其是男女之间,很多时不过如此。
问题是──我倒过来,不想和解。
难道现在该把他哄好了,让他心无芥蒂,隔几天再来联络感情?然後我再搞出一次六国大封相,看他这次会不会把我乾脆就地正法,挫骨扬灰??这不是办法。
现在其实是我的机会,佟同学跟他过去的恩怨已经揭过,而我一心就在「混吃等死」──不管最後怎样去「死」也好,只要不是他害的就可以了──人总要死的,不能怪任何人。大家感情淡些,分别时不用太难过。
但同时,我不能够让他下不了台──因为我要给整个承乾宫的人求情!今晚唱了这一出,老大不追究尤自可,一追究起来人人都要受罚。若只是一股脑儿拖出去打板子,那就得感谢祖宗庇佑了,重起来则一人获罪,全家遭殃!
有什麽方法既能疏远了他,又能让他下台阶?
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你就没半句话好说了?」
我继续趴在地上,低头答道:「皇上恕罪,臣妾真的无心如此…臣妾吩咐奴才们不准进房,不料…说起来都是臣妾一人之错,皇上宽宏,饶过那些奴才,臣妾甘愿领罚…」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头顶简直阴风阵阵,我一咬牙,磕头道:「臣妾知错了,请皇上息怒。」
我知道他不想听这个,可是我不能说他想听的那个。
今晚第二次的死寂。
像由胸口硬挤出来的声音缓缓道:「你到底为了什麽,连几句软话也不肯对我说了?佳佳…我真的如此讨厌?」
听到这句话,本来就很酸涩的眼睛,差点没掉下泪来。
老大作为一代帝皇,能忍耐到这个地步,简直可说是天方夜谭。他想跟自己老妻亲热温存,水乳交融,这是正常夫妻的生活啊!他做错了什麽呢?居然落得被老妻当色狼一样连打带跑,搞得鸡飞狗跳,气得他大半夜回巢不止,过不久又玩失踪,让他天还没亮又要起来到处找人,最後人找着了,连说几句软话,哄哄他顺气儿也不肯…连我也替他委屈!
我实在很自私…
我爬起来,双手捧着他颤抖着的拳头,用额头抵在上面,哽咽道:「烨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也许我心肠再硬一点,接下来的日子就可以省却无数麻烦,可惜我实在做不到。对於这个一直待我很好,心存对老婆的深厚感情的男人,我做不到如此绝情。
没法子了,以後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