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田言纲他不懂。
他正细心擦拭着这面等身高的全身镜,镜子的顶端镶嵌了一颗琥珀,镜框雕刻得非常精致。要说的话,就像是十八世纪出产的西方产品。
显然要把这面镜子放在泽田言纲这充满日式风味的寝室,会相当格格不入。
可他并不在意房间布置这种事,这面镜子是他哥哥,泽田纲吉所遗留下来的遗物。
泽田纲吉生前对它钟爱有加,总是把这面镜子擦拭得乾乾净净,一尘不染。
他去世之後,镜子就无人帮忙擦拭了,於是由弟弟泽田言纲替哥哥继续做事。
不过说实在,泽田言纲不懂他哥哥把镜子带回来的理由。
他不记得自家哥哥是个爱照镜子的人。
於是某一天他问他哥哥一条关於这面镜子的问题:
『为什麽你这麽喜欢这面镜子?』
那时候的泽田纲吉,望向那面西式镜子,跟自家弟弟幽幽道:
『谁知道……只是在地下仓库看到它的时候,就有一种「啊,我必须带它出来」的感觉。然後得到Reborn同意就把它带回日本了。』
他把头转回来,看着言纲,又傻呼呼地搔了搔後脑勺。
『嘿嘿,很奇怪对吧?明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镜子。』
『不,』泽田言纲一副认真的模样看着泽田纲吉,把大姆指抵在下巴,若有所思般回应:『既然你觉得需要它,那必然有它的价值在。』
『啊、嗯,也许是吧。』泽田纲吉看着弟弟认真思考的样子,笑着附和。
他俩都知道,彭格列代代相传的超直觉,它的准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作为彭格列第十代的大空双子泽田纲吉和泽田言纲,正正拥有这份能力。
所以即使现在泽田纲吉不懂他这份对镜子的执着,但之後,这面镜子也会派上用场,也有它的用处吧。
擦拭镜子的手停了下来,泽田言纲凝视着这面镜子。
每次看着这面镜子,总会勾起两兄弟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
离兄长泽田纲吉逝世,已经有一个月了,但他总觉得泽田纲吉还存在於世。说白话,就是他不想承认哥哥的离去。
摰爱的家人离去所受的心灵创伤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康复的。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栗色的刺蝟头,标致的五官,这副跟自家哥哥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外貌上唯一的分别,就是眼睛。
泽田纲吉的眼睛又圆又大,感觉有点女孩子,琥珀色的,很是柔和,就像他本人一样;泽田言纲的眼睛比较细长,是暖色系的橘红色,泽田纲吉总是说他的瞳色很像夕阳,温暖人心的夕阳。
造成这种差别的,恐怕是因为死气之炎吧。两人的属性均是大空,是橘红的大空之火。可寄宿在泽田纲吉的死气之炎比较弱,反映出来的瞳色似乎比较沉;但泽田言纲的死气之炎很强,总会给人一种火炎就在眼眸底下燃烧的感觉。
而事实上,泽田言纲的战斗力也是比泽田纲吉强上很多。因此在家族里,泽田纲吉工作重心在内务,而泽田言纲是外务。
虽然两兄弟并不情愿当上彭格列的首领,但工作依然分配得妥妥当当,该做的还是会做好,两人的合作无间使彭格列顺利发展。
当然,泽田言纲私底下隐瞒了哥哥不少的东西。说实在的,自己做的事是在违背哥哥的意愿──不想伤害任何人。
然而这种顺利的发展,就在某一天,双子的一人离去後崩塌了。
在守护者面前,他都表现得一切如常。可大家都知道,泽田言纲失去摰亲的痛,是无人能及的。
他就这样凝视镜中的自己好一阵子,感觉哥哥还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一样。
然後渐渐的,他意识地镜中的变化。
拿着布的手再次急速地动了起来,不断地擦拭镜子,发出难听的磨擦声。
然而擦拭过後,什麽都没有改变。
镜中的自己,眼瞳应该跟他一样,是橘红色的。
但是,他现在在镜子里看到的,是琥珀色。
是和哥哥泽田纲吉一样的柔和的琥珀色。
泽田言纲放下抹布,在镜子前招了招手。
镜子没有跟随他作出相同的动作。
镜子所反映出来的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揉了揉眼,再次对镜子招手。
结果也是一样,里面的人影没有按着自己的动作行动。
令人更惊讶的是,在那之後,镜里的人有了动作。他看见镜里的人皱起眉来。
皱眉的样子,跟哥哥泽田纲吉一模一样。
「怎麽一回事……?」心中大有疑惑的言纲有点混乱,搞不清现在的情况,也跟着皱起眉来。
是自己太想念哥哥而产生的幻觉?敌人入侵了这里而造成的假象?自己突然患上了思觉失调?
很多、很多种可能性在泽田言纲的心底里跑过。但他又一一否定了。
接着他想到一个最荒谬的可能性──哥哥泽田纲吉就在镜子里。
就活在镜子的另一面。
怎麽可能。
心中立马否定这种可能性。
看着对面的人儿,他做出一个大胆而愚蠢的动作,连他也不懂为什麽自己能做出来。
他握着镜框,对着镜子,轻轻喊了一声「哥」。
镜里的人有了反应。
他看着镜中人站了起来,看起来是在找声音从哪传来。
也就是说,他的声音,使得镜中人有了反应。
是巧合而已吗?
他再次轻声呼唤:「哥,纲吉,是你吗?」
独个儿低沉的声线在房间中回响。
镜中人看起来更迷茫更紧张了。
『是谁?』
脑中响起的声音使镜前的泽田言纲的愣住了。
那是一把非常熟悉的声音,与他共渡了二十四年的人的声音。
是属於他的兄长,泽田纲吉的声音。
已经长达一个月没听见的声音。
一样的外貌,一样的声线。
这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结果,真是荒唐得不能再荒唐了。
──自家哥哥竟然活在镜子里?
怎麽可能。
理智的脑袋一次又一次否定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但眼前的画面,脑中响起的声音仿佛在告诉他这是事实。
「纲吉,纲吉,是你吧?」
声线压得更低,他要把自己急切的心情压下去,表情上不可以表露出任何感情。
但声带背叛了他,纵使隐藏得多好,他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着。他想再听见一次哥哥的声音,那温柔无比的声音。
镜中人似乎找到声音的来源,他看见他把视线定点在镜子前,这视线仿佛穿透了镜子,直直的看着泽田言纲,露出很茫然的眼神。
『你到底是……?』
听见回应的泽田言纲看着镜中人,百感交集。
理智的他竟然会有陷入混乱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