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表裏一體 — 05 洞察

因为整天没有进食的关系,我就像野狗、野猫般的找机会就狼吞虎咽起来,如果说现在还要顾及到千春同学形象的话,那就有可能被她虚伪万人迷的光环给活活饿死。况且眼前这个叫做小野医生的中年男人好像挺有钱的,完全不在乎我点了多少高贵食物,只要我胃里装得下的东西都尽管随我吃。

当我用完餐喝口水打个饱嗝的时候,才发现到周遭的民众都用一种非常讶异的眼光看着我,好像觉得这女孩的外表和举止是完全不能联想得到,不知道原因的人还以为是减肥饿过头之後的暴饮暴食。但我只是再为下一餐的热量做足准备,谁知道千春同学的下一顿饱饭该在哪里降临呢?

「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点几样甜点?」小野医生递上菜单上来。我拿着餐巾擦着嘴巴一边摇头示意吃不下了,他才招手请服务生上来买单。「等一下再挪点时间陪我散个步,好吗?」

「随便。」我小声的回答,然後看着他在信用卡签帐单上签名,上面的消费金额大概是我一个月的零用钱左右。

以前常在想着所谓与女明星的饭局到底是什麽东西,今天好像有点体悟到那种简单就可以得到金钱的沉醉感觉,而且吃饭期间我们只说过三句话「要点什麽?」「好吃吗?」再来就是最後回答的「随便」,其它事他也没多问或是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会出现这样地用餐状况是可以预料中的事情。所以掏钱买单时候也没有多余的不耐烦。

就连出了义大利餐厅也是一样这种状况,安静的让人觉得这根本不像是要援助交际的举动,纯粹像个冷战中的父女情节一样。加上我本身就不太会说话的关系,所以我就默默的跟在他身边,一样保持两肩幅宽的距离。随後我们经过了市立公园,他才开口说进去看一看。当然,我依旧警觉性的巡视着四周,这里不算个偏僻的地方,人来人往的,而且还有一群三、四位老人在里面的凉亭聊天着。直觉告诉我说这里非常安全。

「我们坐在这里看一下星空好了。」小野医生坐在公园正中央的秋千上,双手抓着锁链、腾空的脚,随着微风徐徐的摆动着。

「蛤?」虽然非常不愿意跟一个中年怪叔叔做这种完全没意义的事情,但是看在他刚刚免费请我吃顿饭的关系,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个秋千上。

但是坐在这里的情况跟义大利餐厅用餐情形一模一样,他不开口我也不说话,他看他的九大行星和十二星座,我看我的行人百态和情感交流,没有任何交集更没有眼神上的交会,这让我不自觉的打起哈欠起来了。

「够了。」小野医生开口了,但却是右手抚着脸哽咽的说:「……我想这样已经足够了,麻烦你了。」

我看着他就不断想着这男人为什麽要哭,而且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从口袋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两张千元钞票递给了我。起初我还挣扎着要不要收下来,但是一想到千春同学的处境,这些钱简直就是灰烬中的余火一样珍贵异常。犹豫一秒後,我马上从小野医生手中抽走钞票,快速的收进口袋里,依然假装没事般的直视着前方的行人,就怕被怀疑做了什麽不法的色情交易。

「对不起,耽误了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想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我转头有些纳闷的看着低头痛哭的他,「就这样?没什麽要说的?而且你真的没事吗?」

小野医生摇摇头,然後举起手来示意着别管他,「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喔。」

我还理不出其中的头绪,原本想说这中年男人敢侵犯千春同学身体的话,打算给他迎头痛击着。但是现在出现这种状况,连我都有点同情这男人,我想千春同学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里,应该也会记载着小野医生的应对方式才对。

「真的没事的话,我要走喏。」我小声的问完後,也没有打算等他回应就起身走向公园的路口。

「那个……」小野医生叫住了我,以为他反悔给我那些钱,有种想拔腿逃走的感觉,但是却只听到这些话:「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让我牵你的手好吗?」

听了他这麽说,我松了一口气,微微将头转向他的方位。「……如果有下次的话,我会考虑。」

说完这句话我就离开了公园。但是否有下次我也无法保证,或许我明天醒来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也说不定,实在没想过留下肯定句让对方抱着的一丝希望过日子。

我把口袋的钞票到附近的商店找了开来,买了一罐浓茶以後就坐上了巴士回到了千春同学的家里。今天就像是空忙了一整天的行程般,异常的疲惫,从钱包拿出了钥匙旋开了这陌生的铁门和内边的木门。进到客厅里第一眼所见到的是那位老婆婆左手支撑在藤椅上睡着,桌上煮了一锅饭粒非常稀少的清粥一旁还有一些罐头小菜、两个乾净的瓷碗堆叠在一起,上面还放置着两双深色的木筷。

千春同学的家人是在等她回来,而且担心到这麽晚了都还没用餐。但是我却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恢复原状,真是自私到了极点。我进到千春同学的房间里拿了一件外套披到老婆婆的身上,然後正准备把冷掉的粥拿进去加热的时候,她醒了。

「你回来了啊?我来帮你弄热就可以了,先去洗澡吧。」

看着她正要起身抢着帮我做事的时候,心里底层的罪恶感又不断刺激着自己的脑部,像是要告诉我不能再给千春同学的家人带来麻烦了。所以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老婆婆,这我来就可以了……」但是话一说出,当我发现自己说错话还来不及改口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变的严肃起来了。

「你真的是小千吗?」

老婆婆的一席话像是直接切中我的要害似的,这时端着锅子的双手已经颤抖着不已,但是我必须保持镇定继续说谎下去,因为我没办法跟他人解释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奶奶……你别开玩笑了。我是小千啊!……哈哈,我真的是──」越解释反而越来越不安,双手再也承受不住锅子的重量,就这麽硬生生的摔到地面上沉重的金属声响和流了一地黏稠的稀饭汤汁。

「从早上开始,你的口吻、动作、眼神、语调都不是小千会做的,我以为那是你身体不舒服造成的,但是刚才的那些话已经证明了你不是她,有些行为不是模仿就可以取代掉的。具体的说,小千从一出生的时候就跟我住在一起,我对她再清楚不过了。你还想继续掩饰下去吗?」

此刻的我,感觉到目光的晕眩,全身的无力感传达到脚上。我跪了下来,双手按在地面上,低下头的对着老婆婆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但我绝对不是坏人也没对她做什麽事情,但是今天早上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因为太害怕了,所以……请不要报警好吗……」

婆婆虽然走路不便,但还是走上前扶着我的肩膀使些力气要我起来。「我相信你的本性不坏,所以才选择隐瞒下去,甚至还不想破坏掉小千的日常生活,不是这样吗?」

我点头表示同意着。

「其它的事情等一下再说,肚子饿了吗?我重新煮一锅粥,在那之前,你就先去洗个澡吧。」老婆婆蹲了下来拾起地上的锅子摆正,然後张出双手地将洒在地上的米粥装进了里面。我提出了帮忙的要求,她却摇摇手表示不用,继续埋头清理着地面。

虽然有点讶异千春同学的奶奶会如此地信任我,但现在也不是担心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要面对着如何「洗澡」才是优先考量的事情之一。上厕所的问题我已经克服了,顶多闭上眼睛等这个生理需求完毕就可以,但是洗澡却不行,就算闭着眼睛也必须触碰到千春同学的身体。如果我是站在男性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件非常乐意见到的躯体,但是立场的对换,这让原本该是躲在房间看成人杂志的兴奋感觉来说,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

这种矛盾螺旋地焦虑,使我站在镜子前挣扎着。虽然盥洗用具都准备好了,就连换洗的内衣内裤刚才也都看过,也没有像现在犹豫着要不要脱下衣服还难受。不过以逻辑来说,能做这种事的人也只有我自己了,假如我无法跨过这个门槛的话,那就只是单纯地变态而己。

就在如此不断的在心里默念着,一边从衬衫上方的钮扣解了开来,然後将肩上的领口往外翻去,衬衫就这样随之滑落到地面。我双手往背部摸索内衣的扣环位置,但是颤抖不已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就连抬头看一眼千春同学穿着内衣的样子都做不到……

没办法了,说到底我终究不过是个偷偷喜欢她的跟踪狂,如果用双眼去亵渎自己的女神後,那对她不仅仅是个污辱外,也是对自己想越过了这条禁忌的界线感到愤怒。这对能够每天每时看到镜子反射中的千春同学面貌来说,已经是神给我的最大恩惠了,可不能再予取予求下去。为了避免直接接触到她的身体,我先到浴室里放满浴缸里的水,然後挤了一些沐浴乳下去搅了几次,再把四周摆放的物品和位置记了下来,随後又走回了房间。

我捡起了地上的衬杉对摺再对摺成长条状,然後盖到眼睛上,确认过透光率趋近零的时候,再打个活结防止它掉落。凭着记忆和手指的触感,脱了千春同学身上的内衣和内裤,摸索般的进到浴室里草草泡个澡洗个头就出来了。我穿上事先准备的衣物後才解开绑在眼睛上的衬杉,然後看着镜子中的千春同学。

原来刚出浴後的她是这麽地迷人,肩颈上冒着洗完余热的蒸气,脸上的毛细孔光滑到似乎看不见粉刺这些物质存在,有的只剩下惨白般的皮肤,那像是营养有些失调才会出现的面貌。

想到今天因为没钱饿了一整天的这点,我急忙把那本小册子拿出来仔细的翻阅了两、三遍,我心中的疑问终於得到了解答。原来千春同学做是那种陪失去亲人、无女性友人、受过创伤的男人们逛街、吃饭、聊天等等,收取的费用几乎也是看对方愿意给多少就收多少,不过也仅此於这些比较单纯的活动,如果对方想再进一步的要求的话,就会被她标记为拒绝见面或是避免谈及这类话题的备注。我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感到欣慰,因为心目中的女神并没有堕落到去出卖自己的肉体,只是这种赚钱方式也不是那种可以摊在阳光下的事,这意谓着千春同学已经被生活的压力逼的不得不这麽做,当我如此沉思的时候,房门响了。

「换好衣服了吗?粥煮好了喔。」

「嗯。」我把地上那些换好的脏衣物捧在手上,然後开了门带着尴尬的笑容看着老婆婆,「那个……这些衣服……」

「给我就好,你先去吃饭吧。」她接过我手中的衣物,然後转身要走向往阳台的地方。

「等、等一下……」我有些无地自容般的低下头叫住了老婆婆。「我真的……真的没有看到千春同学的裸体,我是遮着眼睛洗澡的,我可以发誓绝对没──」

「别说了。」老婆婆用眼神示意我别再说下去。「先吃饭吧。」

「……是。」

我走到客厅里,桌上已经重新煮了一锅热气飘散的白米粥,一旁还有些罐头小菜,两双筷子、磁碗整齐地摆着。看来千春同学的家人都是在这里用餐,不像我的家还会规定哪里是吃饭的地方,绝不能因为某时段电视节目好看就坐在这里用餐。当然那都是父亲在的时候我才会遵守的规则。

「坐着吃啊,还站着干嘛?」老婆婆越过我的身边,因为行动不便关系所以连坐下来都有点吃力。她拿了一个碗勺了八分满的粥递给了我,用眼神示意着要我坐到她的旁边。

那里是千春同学一直以来的座位吗?我想着一边接过老婆婆递给我的粥然後坐了下来,虽然刚才在餐厅里进食很多东西,但我还是勉强自己吃下去。不过这顿饭局之间,也只剩下筷子夹动和吞咽米粥的唏噜声响,而我的脑袋却不断想着要如何应付她等会的质问和疑惑。

「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凉太……是千春的同班同学……」随着话语到一段落,我也将用完的碗筷放回桌子上。

「凉太这个名字听起像是个男孩子。」

「是。」我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玩弄着手指头。「……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呢?老婆婆……」

「叫我青豆奶奶就可以了。小千都是这样叫我的。」她微笑的说着一边伸手过来准备再帮我勺一碗粥。我摇摇头示意着吃不太下了,她才将我眼前的碗放了回去。

青豆?很奇怪的名字,就好像食物被当作名字来呼喊一样的怪异,我能想像着这位婆婆小时候一定备受同学们的嘲笑和欺负,为什麽她的父母会给她取这种名字呢?难道说这些字有某种程度的涵意吗?不,不是,这根本不是现在所要花心思去烦恼的事情,与其去想如何解释这些纯粹之中的意外,才是我要做的。

「你现在一定很困扰吧?」明明这句话应该是我该丢出来的辞汇,却从青豆奶奶嘴里优先地发了声音。

我讶异的看着她,然後客套般的摇头表示并不会构成太大的困扰,反之心里却想着,这是给我有机会这麽近距离地看着我心目中的女神。

「小千的母亲在非常小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可能是那体弱多病的身体所带来的一点点奇特体质也说不定。」青豆奶奶接着说:「虽然那孩子不擅长表达任何情感上的问题,但她确实传递过这些讯息给周遭的人知道。不过,大家都当她是个笨蛋一样地嘲笑,没人肯相信这种天方夜谭似的谬论。」

「……但是你相信了不是?不然我现在和青豆奶奶的对话根本不会成立是吧?」

她微笑的点点头没表示任何意见,然後动手整理着桌上用剩的食物和碗盘。

「所以千春同学和她母亲一样可以做到这一点吗?因为体质『遗传』的关系?」

「能做到这点不全然是小千的问题,而你也是触发这个点的重要人物。」

「我也是?……怎麽可能!我根本没有任何突出的能力可以做到这点啊!」

青豆奶奶只是摇摇头说这不是能力的问题,然後将用剩的稀饭锅加了盖子上去,接着把用过的碗盘端了起来,准备拿到厨房里清洗乾净。对於老年人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简直要让我抓狂般的急躁难耐,所以我站了起来抢走她手中的脏碗盘就往厨房方向过去。

「青豆奶奶你还没有回答我那到底是什麽问题啊!」我把碗盘放进流理台上,然後看着她不急不徐的转开水龙头洗碗。

「我想这个道理似乎想像得到,可能不过是『你想成为她』、『她想成为你』,你们是彼此互相羡慕着对方这样而已。当然,你也有可能思考的过这种事情,只不过觉得不会发生而已。」

「怎麽可能!这是玩笑话吧?千春同学怎麽可能想成为我?她应该是最了解我在班级上的状况,而且就算不清楚我私底下如何生活着,她第一眼也不会选择这种不起眼又平凡的人生啊!……青豆奶奶,这一定有什麽误会吧?」

「别那麽激动嘛。毕竟这只是我这个老人的猜测而已,说不定小千有她自己的想法存在──」

「只是猜测?」对於她话中部分的词汇让我神经敏锐起来。

「那是因为小千的母亲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为什麽要这麽做。应该说她发生『异状』的时候,全家人都认为她只是叛逆期到来,所以行为举止变的不一样,只有我认为这绝对不是单纯改变而已。等到她回复成以往的个性,那也是一年多的事,那时的她到底去了哪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只问过我一年前的自己是如何生活着、存在着这类的事情。」青豆奶奶把洗好的碗用乾布擦拭了一遍後,整齐摆放回琉理台上的塑胶盒里。

「那我们就去询问千春同学母亲当年的事情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针对这点很遗憾,小千的母亲十年前就逝世了。况且这情况在当时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讯息,有一部分也是我的猜测所想像出来的……」

「所以从一开始我说我不是千春本人,你也是抱持着『猜测』的心情相信我吗?」我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原先以为有人可以相信自己的存在,没想到这只像是个纯粹性赌博般的信任而已。「青豆奶奶……你知道吗?千春同学还在医院里和死神搏斗……假如她真的想成为我的话,也不该挑一副半死不活的躯壳来交换啊!」

青豆奶奶只转身拍拍我的肩膀,像是要我沉静一下。「是的话,那也是小千她自己所选择的。我想,今天我们就说到这,早点休息吧。」

「我是真的──」

她再度拍着我的肩膀阻止我继续说下去。「现在想那麽长远也没有用,明天的日子依旧会到来,不是吗?离开的时候记得关灯噢。」

望着青豆奶奶走进房里的背影,我只感到全身无力般失落,我关掉厨房的灯光回到千春同学房间,疲累到怎麽也不管的往床上一躺,就这样慢慢地失去了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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