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开始即知道一段感情最终的结果,是没有所谓的结果,那回到原点重新考虑,你还会想继续下去吗?
倘若那个人是命中注定之人的话。
而你则是经历过许多没有结果的恋情,才又遇上那个人的话。
你深深明白那个人即是自己等待已久,也许百年、千年,好不容易才再碰得的,虽然依旧不会有完美的结局,此刻你愿意选择沉伦吗?
我会。他答得毫不犹豫,坚毅直率的眸子闪着亮眼自信的光芒。
那样的神采,迷人得叫他不舍移开凝注的视线──如此义无反顾呀,自己又何尝不是、何尝不冀求过於奢侈的美好,偏偏他们的相逢本身即为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一个无法抹灭的污点。
在这样的乱世,儿女情长显得多余,何况是悖天逆德的感情。
「你呢?」换他反问。他想知道眼前这位和自己齐名的聪颖男子会作何种选择。
难抉的问句换来一方的沉默,许久许久,他才缓缓伸手、拥住面前的男子。「我不会放弃此生能相逢的机会,然而……我会等待。」
轻徐的鼻息拂过耳际,他感觉了说话者压抑的情感,由深埋的黑穴中点点滴滴、不禁意地倾泄出来。「等待?」他不解。
「等待下一个千年,」他道,「将有一个结局的千年,无论多久,我都等。」不容怀疑的决心、混杂与生具来的傲气风度,像是对今生上天这般玩笑似的安排作无言的抗议。
他们都愿意等、也唯有等,将渺微的希望寄托於茫不可测的未来之中,只因生在一个胜者才能存活的残酷时代,一个战使传来的己方捷报均可能为敌方已战败降亡的消息──立场敌对的他们、为不同的贤君效命,有各自需背负的使命、挣不开的枷锁包袱,国之大事扛在肩头,容不得他们任性妄为。
只剩下等待,被动地等,期望黎明那抹曙光吹响和平的号角,一切便将有所不同。
「死之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此一言,「与子偕老」之梦就他们来说,实在过於遥远。
战火着实照不亮横亘於他们前方的黑暗,彼此皆肚明。
「此之一战,不我活兮……」总该有个胜负成败,蔓延多年的战事该有定夺了,「今之一别,不我信兮。」偕老的许诺,留待下辈子再实现吧。他松开手,执握对方肩处,湛明的黑眸凝视着前方人儿,迫切的、深沉的、定下决心豁出去的,好半晌後开口道:「往後定当全力以赴?」双方的斗智战,重则掌握战事的成败,如若有一者放水,即便因此获胜或退败,都不啻为一个屈辱与遗憾──即使互衷互情,回归大局,仍该公事公办的。
谁也不许另外一人手下留情,是双方的共识。
「全力以赴。」与相守之信约相较,这个承诺就今世的情况来讲,受用得多了。他清澈的黑瞳望向眼前儒雅气傲的英挺男子,坚定地许诺。
双方无言地凝望彼此,像在把握仅存不多的时间将对方的身影牢牢的、永远烙印在脑海里,以便日後相认──百、千年後的某一天。
今之一别,不我活兮、信兮,唯有死别。
他们已有了心理准备。
「与您对立的那人,稍早前已自缢在大江南畔。」探子带回的消息如此说着。
他面无表情地听,而後挥挥手打发探子,颓丧地坐於椅上,遥想。
是自己献的计……早知道傲骨的他一旦失败,定会择此一路,不过当初那「全力以赴」的约定呀……好沉,令他如今赢得了胜利,却高兴不起来。
这样的乱世、尔虞我诈的朝代……他回想起两人的另一约定──千年後的哪日,是不是局面会有所不同?
不会有动荡不安的局势、烽火连天的环境、尴尬难言的立场……不会再有下一个千年等待?如果真是如此,那麽他也愿意期待,迎接漫漫千年的倒数。
计时,千年。
觅得他,那份莫名的悸动并非一见锺情的感觉,心触动的刹那、你知晓是平静好久好久的心湖再次被撩拨而已。
那个人是自己千年前已经遇见的了……只不过这辈子是第一次。
但他们早该很熟悉、很熟悉了。
「与子偕老。」时空背景转换,不变的誓约。他伸出手、执起前方温热的手掌。
那世的错过,是今生的珍惜。他笑了,温柔地反握那只大掌──摊呈於阳光下的感情,他们不再害怕宣告。
值得的等待。
※
「你又在玩游戏了……玩就玩,别把自己的性向也带入游戏中好吗……」钟离清扬无言。看着假日一早起床的淳于央、随便梳洗完後即投入心力在电脑游戏里头,他实在是拿他没辙,念了几句还会被反驳为剥夺别人的乐趣。
他实在不懂那种虚拟的身分游戏有哪点可以带来趣味的……什麽千年恋、绵延千年的感情?一辈子的相处不够久吗?还一见锺情……?喔,回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钟离清扬只想揍他!甭提什麽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了。
「清扬不懂啦!」敷衍地摆摆手,淳于央头也不抬,继续俯首电脑萤幕前,「这是可歌可泣的爱情耶,千古的誓言,不是你能了解的。」末的,还很不给面子地赏他一瞥。
那种眼神……摆明了是、鄙视。钟离清扬顿时额上浮出不明显的青筋,「那你就懂了?」他眯起眼。
游戏就是游戏,在他看来,会把这种历史故事里面的人物(谜)拿来做文章、且还是那种不入流的感情文章(再谜)的人才有问题好不好──简直破坏了他对那些人的崇拜与佩服。
如果那些人地下有知,怕不起来宰了淳于央才怪。
「我当然懂。」他给钟离清扬一记理所当然的眼神,「这两个人本来就有暧昧了,你看不出来吗?亏你还这麽喜欢这时代的故事。」
「暧昧?」脸上的黑色斜线骤增。
「暧昧。」他肯定,「只因生逢乱世,又被对方的智慧吸引,模糊了那更深层的情感。否则他们私底下一定有着什麽。」淳于央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掩不住一脸的兴奋。
「……」看着他的反应,钟离清扬彻底默言。「那一见锺情是怎麽回事?」他决定转移话题,免得被接下来可能更禁忌的话题影响,以後都开始用「有色」的眼光看待正史上的那两个千古风流人物。
「不是一见锺情,是千古的感情啦,清扬你都没有认真看!」淳于央认真地纠正:「因为那种已经刻划於灵魂、骨子里的情感,即使物换星移,就算面貌改变,还是认得出对方的──所谓的『一见锺情』一定就是这样。」他露出向往的神情。
「……至少我肯定了一件事。」钟离清扬扯扯嘴角。
「什麽什麽?」终於被这句话引起注意力的淳于央这才舍得离开电脑萤幕,一脸盎然地望向坐在斜後方的他。
「我对你并没有一见锺情的感觉。」他认真道。
「……」这下换人浮现哀怨的脸孔,「你这麽说,我真失望……」他垮下脸。
「难道你会对把一罐辣椒酱洒在自己身上的人产生那种情动吗?」他挑挑眉。天知道他多讨厌种味道。
「呃,呵呵……」他乾笑。那次的记忆实在深刻,不过没想到他还在记恨……「辣椒好呀,强身又健体。」圆溜溜的眼珠子在眶里绕了一圈。
钟离清扬翻了个大白眼。「得了,你继续玩吧。」随後他起身,准备走出房间。
「喂喂,等等嘛,小扬扬──」见状,淳于央谄媚地拉住他的衣角,「说到辣椒,我正好想找你去吃麻辣锅耶。」
闻言,钟离清扬皱起眉,「你自己去。」他对那种自讨苦吃的火锅没半点兴趣。
「别这样咩,我们可以点鸳鸯锅啊。」他陪笑。「人家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们甜蜜蜜地吃着鸳鸯锅,也可以让旁人羡慕。你看看这两个人,」他指指电脑萤幕上未关闭的游戏画面,「他们相爱,却不能大声说出来,最後只有那种凄美的结局,相较之下我们幸福多了!」
「所以?」他兴味地等他说下去。
「所以,我们要仿效他们呀,『与子偕老』第一步:去吃麻辣鸳鸯锅!」双手兴奋地握拳,展现闪亮亮的决心。
「我可看不出来这两点有什麽相关的地方。」他摇头。
「当然有,就说你不懂了──『执子之手』的原则就是牵着对方的手,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说穿了,淳于央整天下来的目的不外乎游说钟离清扬跟自己去吃火锅?因为不知道怎麽开口,所以辗转迂回、用这种模糊的战术。
「喔?」总算真相大白了。钟离清扬诡异地勾起嘴角。
「就是这样,要同患难、共进退,才符合爱的真谛啊。」他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怂恿,却被对方看得发麻,「你做什麽那样看我?」
「没,只是觉得你的布局还挺厉害的。」用上这麽长的时间。
「嘿嘿……好说好说。」既然被看穿了,也不用再费心掩饰,淳于央搔搔头,大方接受他的赞美(?)。
「那你是扮演游戏中的哪个角色?」他再转回原来的话题。
「这还用说,当然是那位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罗!」他得意道。
「失策的那一位。」他粉碎淳于央的骄傲。
「那只是历史上的定夺!」不代表他是失败的人物。淳于央辩解。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虽说如此,历史依旧残酷。
「所以呢?」他嘟起嘴。
「没得商量。」钟离清扬灿烂笑着。
麻辣火锅……哼,只会让他再度想到那不堪的初次谋面──这家伙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将一整瓶辣椒罐洒在自己身上,如果是别的还不打紧,偏偏是辣椒!他此生最大的敌人:辣椒!
即使马上冲进洗手间善後,他仍觉得往後的三天里头这种要命的味道还紧紧跟随着自己,阴魂不散,让他就此记住了冒失鬼淳于央。
要他再去吃那种此刻当红的麻辣锅或鸳鸯锅,想都别想!
「钟离!」淳于央泫然欲泣的模样,然後在心中大骂──
谁说耗久了就是你的?骗人骗人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