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医院待到了晚上八点,江宇辰的爸爸终於前来接班,他与江芊桦才坐着莫维的车回到他们的租屋处。
由於为了听课而早起,江宇辰在车上时半睡半醒;他依稀只听见莫维先载着芊芊回到她自己的宿舍,再开着C200到他所租赁的停车位。
一路上他半睡半醒,朦胧之间,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声音低哑的男人,就待在爷爷的单人病房里的其中一个角落;墙上的壁挂电视正在播报新闻,但是他没听见任何声音,病床上的爷爷不知道去哪了。
他盯着那个男人,知道那人并不属於这个世界;男人先盯着病床好一会儿,而後才像是终於发现他似的望向他。
那男人冷笑,用他低哑的嗓音说了三个字,是闽南语。
「伊欸死。」
他会死。
梦境嘎然中断。江宇辰惊醒时,莫维一掌正搭在他的左肩,「阿辰……阿辰?」他眨了眨眼,失焦的视线花了一小段时间才对上莫维那深邃迷人的五官。「你怎麽啦?」
一滴眼泪无声滑落眼眶,江宇辰搭上好友的手背,他的指节僵硬,而这吓了莫维一跳。「你的手怎麽这麽冷!是我冷气开太强吗?」莫维反过来,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不是……」江宇辰摇头,他瞄了後座一眼,已经不见江芊桦的踪影。他扒着头发,低着头说:「我刚刚梦到一个很奇怪很可怕的梦,你知道的……我看得见那种东西。」
莫维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的嘴抿成了一直线,「你有阴阳眼,我知道。」
这个体质不只让他看得见不属於人世间的东西,还让他在某些程度上拥有一定的预知能力;这一份特殊的力量在江、莫两家一直是个公开的秘密。
尽管还没到无所不知的地步,但之前莫维的二姨妈罹患肝癌第二期、大伯差一点出车祸,以及莫维他们家养的猫临终将死……这几件事无一不被江宇辰给说中;莫维家里一些比较迷信的长辈甚至曾打算要他替他们算命,「看一看」每个人身上是否要出什麽大事,还是莫维大声斥责他们「荒谬」,强硬的劝退,才免於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对於他的能力,莫维很清楚,因此不管说出口的话再怎麽不吉利或是光怪陆离,他这好友一定能包容,并且保密到底。
莫维可说是他除了父母之外,唯一能够畅所欲言的人。
「你看见了什麽?」莫维递出面纸。
「谢谢。」江宇辰接过,擦着眼泪的手还在颤抖。正当他要说的时候,一束手电筒的光芒穿过挡风玻璃射了进来;莫维的车四面都贴了隔热纸,挡风玻璃贴得颜色比较薄,尽管外人无法一眼看穿,但靠近加上灯光,还是会被看出来。
他们两个大男人开车进停车场之後就一直没下车,或许是因为这样,才引来管理员的「关切」吧?
「我们先下车。到了宿舍再说?」
「嗯。」他点头,提着背包与莫维一同下车。
经过便利商店时,莫维问他要不要顺便买点东西。他买了两杯泡面,以及几瓶水果酒。
「等一下我过去?」莫维打开铁门,指了指江宇辰的房间。
「你那边方便吗?我是说……在吗?」他挑了挑眉。
莫维耸肩,「我这里不是每天都留女人过夜。」
江宇辰弯唇说了声「抱歉」。「那等我五分钟,我去你那。」
「好啊。」
江宇辰开门进房,首先最紧要的还是先跑洗手间;稍微打理过自己,洗了个脸之後又换了一件乾净的T恤,才踩着拖鞋,提着泡面与水果酒走进好友的房间。
房间只开小灯,而洗手间的灯是亮着的,从里头传来莲蓬头的声音。「莫维,是我,我关门喽!」浴室传来一声「好」,他把铁门牢牢关上,一如进自己房间的切换日光灯。
莫维的套房格局跟他差不多,不过比他那间稍微大一点,含浴室有八坪;他的房间很男人,除了最基本的电脑桌、笔电、床铺跟衣柜之外没有太多额外的东西。不像他的浴室配置了洗衣机,床上也配置抱枕;莫维的衣服都到楼下的自动洗衣店处理,因此浴室外头放了一只洗衣篮。
他的东西收拾得很乾净,因为常常打扫,木质地板上连头发都不太容易找到;就他的观察,莫维似乎比较偏好长头发的女生,女友经常到他这里来,不过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女性用品。
大概是因为常换人的关系?江宇辰知道这麽说自己好友有点缺德,但是印象中莫维撑最久的一任女友也才三个月不到;那是个厨艺非常好的女孩,个子不高、长相在莫维的「前女友们」算是比较普通的,但是很顺眼,他猜想她人缘一定很好。她也很懂得做人,就因为他是莫维挂在嘴边的好友,因此他吃过她的手工蛋糕;不过即便如此,她与莫维的感情路还是不长久。
那是江宇辰少数会主动过问他们分手原因的女孩;莫维对此只是简单吐了一句「她太居家,我们不适合」。什麽叫做「太居家」?江宇辰其实不是很懂莫维的意思,或许是外型不够亮眼?因为莫维还是比较偏好外型姣好的女孩。
那个女生叫什麽名字啊……那个女生……
不知不觉间,淋浴的声音停止了。他默默地打开一瓶水果酒,喝了一口,是青苹果口味的,很清爽的微酸;江宇辰理智上知道他不应该现在就喝这个,但是与好友长谈,没有酒难免觉得有些扫兴。
浴室的门开了,莫维穿着乾净的白色紧身棉T;时节早已入秋,即便是窝在室内,晚上不穿长裤就会感觉到冷,但是莫维还是有如置身夏天穿着过膝的短裤。「你已经在喝酒了啊?」他低沉的嗓音传来,然後把脏衣服丢进洗衣篮。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门开着自己跑进去洗澡。」
「反正我洗很快,重要的东西我有上锁,别人拿不走。」他的下巴往附有锁头的抽屉努了努,然後来到桌边坐了下来。
江宇辰能闻到他头发的薄荷香味,与身上沐浴露的淡淡清香。他又喝了一口水果酒。
「说吧,你梦到什麽。」莫维也拿了一瓶水果酒,不过没立刻打开。
江宇辰把今天早上在学校洗手间遇到的异状,以及病房锁头的冷意,连同刚刚梦见的情状完全告诉他。
莫维是个好听众,直到他把事情交代完毕前,他只是一手撑着下巴,盯着面前那瓶冒汗的水果酒不发一语。
「所以……」他晃了晃食指,「你觉得这三件事情,有关联?」
「我不知道。」江宇辰打了个嗝,从喉间发出苹果与酒精的香甜气息。他把空罐捏扁,同时觉得脸颊开始热了起来。「或许後面两件事有关,因为那都出现在病房里,学校厕所那个我认为只是单纯的坏东西……但是会让我身体起反应的,通常都是要暗示我某些事情。」
「啵」一声,莫维终於打开了那瓶葡萄口味的酒。「江爷爷他人很好,身体也很健康……所以是谁要诅咒他,对他不利?」
「我不记得爷爷有跟谁结怨过。」
「你的感觉不一定正确;或许江爷爷怕你们担心,故意不告诉你们,也或许是他自己认为没这个必要。」
莫维的声音冷静得让人发寒,江宇辰不喜欢听到他这麽说,尤其对象还是自己的爷爷;但以他对爷爷那顽固又好强的性格的了解,会做出这种事情完全不让他感到意外。
「那声音……不像是恨爷爷,反而有点像是看好戏,他只是……」江宇辰又打了一个嗝,「他只是在陈述一件必然发生的事实。」
莫维喝了一口酒,然後盯着他看。「我说阿辰。」
「嗯?」
「是人都会死。」莫维的眼神很冷静,有着一份安抚人心的坦然。「我们需要在意的只是江爷爷会不会真的在这当头发生意外……别忘了,江爷爷要动手术。」
「对,我是在担心这个。」他摇摇头。
这不像是大伯那种只要预知就能够避免的意外,操刀的人不是他们,尽管江宇辰相信,大伯跟爸一定会尽可能找到最高超的医生来替爷爷做手术,但是那粗哑又低沉的声音,让他不禁心底发毛。
「那你打算怎麽办?既然知道这件事的话。」
江宇辰瞥了他一眼,身体微微向後仰,「你觉得我能怎麽办?我根本不可能把这种事情说出口……」
莫维终於拿起酒喝了一口。「对,你可以默默注意,但是什麽都不要说。」
讲了怕旁人徒增担忧,而且又有触霉头之嫌,但是不讲的话……万一爷爷真的出了什麽事情,他知道却又没有发出警告,他这样怎能安心?
只要扯到自己认识的人,这个体质就会变得特别麻烦。
他为什麽不能普通一点呢?江宇辰烦躁地想。「只能希望这次是我判断错误,做了一场单纯的恶梦……」
莫维没回话,而他默默地喝掉了一瓶,然後开了下一瓶。这次是桃子口味。
「阿辰,你的脸很红,没事吧?」
「我本来喝酒就很容易脸红。」他闷闷地说,仰头就是一大口。
*
莫维最後只喝了一瓶,剩下五瓶都是好友干掉的。
然後,他就打着酒嗝,倒卧在房间地板上。
「阿辰?」他摇了摇好友;江宇辰又打了一个嗝,仰躺着,嘴巴不自觉张开。
在打呼;杠!睡死了。
莫维吐了一口气,再度用力地推,他老兄顺势发出鼾声。
他应该要早点阻止这家伙的。
「阿辰?」不行,叫不醒。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他撇撇嘴,回头去抓,一看,十一点十二分,他女友要买咸酥鸡过来,还问他要喝什麽。
他拨了电话,「喂……今天不行,我有朋友在这……男的,你听好,是男的!」莫维冷着声调,「他喝醉了……对,约明天吧……嗯,好,就这样。」挂断。
居然怀疑他这边偷藏其他女人?开什麽玩笑,他莫维虽然身旁的女人来来去去,但自己的原则绝对不会打破,他一定不同时跟两个以上的女人来往;他最讨厌女人争风吃醋。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他恨恨说道,随手把手机丢在床上。
回头,宇辰的鼾声再度传出。莫维插着腰,瞪着仰躺的好友;接下来该怎麽办?把人丢回他自己的房间?只隔一扇门,以他的力气不是做不到,但是宇辰特地过来找他喝酒诉苦,他这样强行把人像扔垃圾一样丢回去,好像也有点残忍?
算了,他的床分宇辰一半。「你是第一个睡我的床的男人。」莫维抽搐着嘴角,想一想又觉得这样说不对;宇辰是男人,他对男人没兴趣。
弯下腰,绕过好友的颈肩与膝盖底下的缝隙,一把将宇辰抱起来;莫维才发现这家伙意外的轻。没吃饭是不是啊?
莫维把人丢进床铺内侧,拉着棉被替他盖上,随便刷了牙,用电脑混到凌晨一点,才终於放弃似的熄灯就寝。
以後一定要阻止这家伙带酒过来喝。关灯前,莫维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