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的一声，江宇辰打开木门，从铁门栏杆的缝隙看清了莫维那张脸；好友看起来还是那样帅气，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不知道怎麽形容，只能说带了些许责怪的意味。
「回来了都不讲的啊？」他打开铁门，莫维一劈头就责怪他不够意思。
「我以为你不在。」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明明自己就是故意不引起他注意的。
莫维高大的身躯钻进来，从他的手中抢过门把，有些粗鲁的将铁门带上。「我的讯息你看到了吗？」
「什麽讯息？」他背对着莫维继续装傻，以免让好友察觉他的心虚。
背後传来木门关上的声响，「哦，回了老家一趟就完全跟外界断绝联络啦？」
他咬唇，莫维揶揄的语气让他听了有点不舒服。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假意瞄了一眼。「嗯？芊芊来找你？」
「对，而且你知道是怎样吗？她直接站在我房间门口等我。」
「是哦！他找你干嘛？」江宇辰承认这次是真的有点被吓到；显然自己太过低估妹妹的破坏力与执着。
莫维盯着他，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毫不畏缩的与莫维对望，直到好友叹了一口气，绕过他，拉了他的电脑椅坐了下来。
「干嘛不讲？」他催促着；心里开始觉得不大对劲。莫维不是那种讲话吞吞吐吐的人。
「她跟我告白。」莫维双肘撑在膝盖上，头低低的，那语气带着苦恼。「我以为你那天是随口问问，还想说你是哪根筋不对要来撮合我跟你妹……」
原来是找他讲这个？江宇辰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微蹲着一把搭上好友肩头。「你觉得咧？我是受到她的委托才跟你开这个口……」最後这一段话含在嘴里。「我也觉得你们两个不适合。」
「那你怎麽回？拒绝了？」
莫维盯着他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微微缩了缩肩膀。「不然咧？我怎麽可能真的答应她的追求……我不是第一次被女生倒追讲老实话，但是我是第一次被倒追然後感到害怕的。」
江宇辰推了他一把，「怕什麽！芊芊再怎样也不会吃了你，你可是莫哥啊！」
他尽力的想让气氛变得轻松点，但莫维显得无动於衷。
「喂，阿辰。」莫维冷不防叫他，「你……跟芊芊感情怎麽样？从小到大。」
拉着衣领的他因莫维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而停了动作。「还满好的啊，我们才差三岁，小时候常常玩在一起；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那你有没有做过什麽让她很生气的事情？」
「很生气……」他皱眉，努力回想着与芊芊曾发生过的争执。突然，他「啊」的一声。
莫维露出期待的眼神，「想到了吗？」
「以前她小学时特别喜欢HelloKitty的东西，我有一次不小心把她的多功能铅笔盒摔坏了，她一整个月都不跟我讲话；即便我妈隔天立刻就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给她。」他摊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严重的一次吵架。」
莫维张嘴，看得出来他满脸黑线。「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正经的答案？这种小孩子吵架不要拿出来讲！」他咬牙切齿。
江宇辰夸张的往後退了一步，「我很认真啊！我们两个一直感情很好，应该说我都让她，所以我们很少吵架。」
「那……当你知道我跟芊芊不来电的时候，你有传讯息给她知道？」
「有啊，她还打电话来跟我卢。」
莫维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往後一躺，靠在具有弹性的椅背上，「她说些什麽？」
「也没什麽，就只是确认你的态度；我跟她说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可以直接打电话问你。」江宇辰抿着唇，感觉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瞪了他一眼。「抱歉，我也没想到芊芊居然直接找你对质……她对你应该比较不敢卢吧？」
莫维没回话，但脸上的神情很难看，江宇辰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喂！讲话啊！她到底说什麽啦？」
「阿辰，你长得也很帅，为什麽这麽晚才交女朋友？」莫维抱着胸，稍微与他拉开一些距离；江宇辰觉得困惑，为什麽……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关心起他的感情问题？
「我哪有帅？就只是看起来有点娃娃脸而已啊，你不要忘了我们两个高中都读男校，哪来机会交女朋友？」
「但是你就算上大学考了中文系也没有交女友的打算啊。」
他低头叹了一声，「那是因为我觉得女生很麻烦啊，尤其……又有你这个前车之监。」
「你……」莫维双手交叠，语气又突然变得犹豫起来。「你难道一点都不会想要？」
江宇辰长这麽大第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狠瞪了莫维一眼；差点没给他害死！「想要个屁啦！谁像你老是精虫冲脑啊！我……我自己有方法解决啦。」白净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可是我记得你的电脑里面没放Ａ片。」
杠！为什麽他会知道这种事？「你什麽时候偷用我的电脑！」他尖叫，叉着腰站在莫维面前。
「你忘了？我上次帮你电脑重灌的时候啊。」莫维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怪，两人视线相对，他的眼神明显的透着迷惘。
「然後，你终於交女朋友了，却是在江爷爷生病之後的事。」
江宇辰咬着唇，又羞又气的瞪着他。「莫维，你到底想说什麽？」
「我只是想……」莫维抓了抓头发，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想什麽快讲啊！我们两个有什麽话不好说的？」
莫维吞吞吐吐的，终於从他齿缝间挤出一句……「你的性向是不是……」
江宇辰像是被冻结了，完全动弹不得，连发出声音的能力都像是暂时失去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莫维。
他从来没想过他会从莫维嘴里听到这句话！
莫维看见他的反应，微微点头，然後感叹似的说道：「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交女朋友的原因吧？认识小猪也只是为了让江爷爷安心……阿辰……这、这也不是什麽难以启齿的事情啊！虽然对於长辈来说是有一点难交代，但是叔叔阿姨很开明，多花一点时间，他们是会接受的我想……」
不对、不对！为什麽他能装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他……他根本什麽都不懂！
「你其实应该老实跟我讲的啊，就跟阴阳眼一样……我身边也有这种朋友，我也觉得他们都很好，这种问题又不是病；你放心，我对同志完全没有任何岐视。」莫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还装作了解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只是，我得说，这个部份我没办法……」
「你到底在乱讲什麽啊！」江宇辰气到浑身发抖，「你听谁说的？芊芊？是她说我是GAY？」
「不是，她……」
「然後你他妈的白痴居然相信她，她说我是GAY，然後你信了！」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委屈，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自胸口蔓延；他眼眶一热，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你是白痴是不是啊！我看起来哪里像同性恋啦！」
「可是……」莫维被他这麽一吼显得很心虚。
「可是三小啦！你以为我是同性恋我喜欢你对不对？你真的是大白痴耶！」他毫不留情的揍了莫维一拳，无防备的莫维被这一拳打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你放心！你的菊花没有人会想捅啦……呜呜，就算想捅也不是我啦！我根本……」他的脸揪成一团，莫维一脸错愕的表情在眼前变得模糊一片；他哽咽着，然後终於受不了似的大吼一声。「枉费我们这麽多年交情！我不想看到你！你滚啦！」他开始狂丢东西，不管是棉被还是铅笔盒，胡乱往莫维身上招呼，丢得莫维狼狈的抱头鼠窜。
「阿辰你冷静一点！」
面纸盒飞了过去！「杠你妈的是要我怎麽冷静啦！随便听别人讲你就信！你把我当什麽？你说！你把我当什麽啊！」
莫维打开木门，藉此挡掉他丢来的光碟片；光碟砸在门板上，立刻碎了一角。「你不要生气……我走就是了，对不起！」然後「碰」的一声，木门跟铁门同时关上。
江宇辰又气又伤心，他难过地跪了下来，知道自己费心的设局就因为妹妹一句话而受到打击；他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莫维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谁可以告诉他，他应该要怎麽做才好？芊芊不站在他这一边，莫维也是……他比任何人都想过正常的生活，但是他不行……打从出生之後，他就丧失了这样的权利。
他把脸缩埋进双腿之间大哭，肆意发泄压抑已久的情绪。
他的秘密……跟阴阳眼一样？想得太简单了……他身上跟「阴阳」二字扯上关系的，不只是眼睛而已……
「小宇。」
不知过了多久，阿玉的声音清楚传至他耳中；他终於停止哭泣，茫然地抬起头。
阿玉跪坐在他面前，她没有笑，望着他的眼神既严肃又心疼。
「阿嬷……」他举起袖擦眼泪，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
「哩的问题……我暂时还不能跟哩讲，但是哩放心，过没多久，哩就可以放松了。」她在回答莫维进门前他所提的问题。
乍听之下好像与他现在的心情无法连结，但仔细一想，却又息息相关。
「阿嬷，这……是什麽意思？」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温柔，却令他背脊发凉，「等一下，阿嬷！」他伸手去抓，毫无疑问地扑了个空；阿玉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就像从来不存在。
「阿嬷！」他跳了起来大吼，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然後，他想起了阿嬷曾对他说过的话——
『过没多久，哩就可以放松了。』什麽叫做再过不了多久？
『哩应该感觉很艰苦，对不？』他瞒着所有人，所有压力、痛苦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宇，哩还欲瞒到什麽时阵？』这还用说，当然是瞒到……
瞒到『那个人』离开为止。
直到此刻，江宇辰恍然大悟，阿嬷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