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
很小的时候，妈妈总是会将又跌倒受伤的他揽入怀中，替他擦药，替他吹着伤口。
－－「漾漾乖乖，吹吹完就不痛了喔。」
－－「呜呜……为什麽漾漾都会摔摔，为什麽姊姊都不会……呜呜、漾漾痛痛……」
－－「因为漾漾是最棒又最勇敢的好孩子呀。」
－－「为什麽棒棒还要痛痛？」
－－「只有痛痛过，才会变成厉害的人。」
－－「为什麽漾漾要当厉害的人？马麻希望漾漾当厉害的人吗？」
－－「没有，马麻希望漾漾当个快乐的小孩，厉不厉害没有关系，只要漾漾过得开心就好。」母亲用力摇着头，「但漾漾，有些事，不能改变，就要学着去接受。」
还是孩子的他，并不了解为什麽不喜欢却还是得接受。他只是看着母亲的脸，似懂非懂地替她擦去泪水。明明痛的是自己，他却在母亲脸上感觉到了更深的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让漾漾痛痛。」母亲将他抱在怀里，泪水湿了他的後领，「但我永远都
会为你吹吹，只要你痛，我就会在。漾漾，痛痛一定要回来找马麻。马麻永远都会替你呼呼。」
－－「好喔，马麻的呼呼最有效了。」小小的孩子露出笑颜，大力的点头。
对他来说，母亲的手是最有效的止痛药。
－－「那漾漾也要帮马麻呼呼，马麻不痛，不要哭哭了喔。」
他记得，母亲将他抱得好紧好紧。那晚，湿了的衣领始终没有乾。
而现在，他好希望自己能够回到母亲身边。
他好希望有谁抱住他，带他离开所有疼痛。
那些伤口已不再是睡了一晚就会好的。一道一道的伤痕，化脓又腐烂。
但他始终没有成为厉害的人。
妈，我还是输了。
「褚冥漾！」似乎有人在叫他，有锐利的物品抵在他的脸庞。
「褚！」还有另一个人，但那声音却遥远得很。或许只是在他心中的幻想。
脑海中有几道交错纷乱的声音，但最终，都安静下来。
他听见一名女子在歌唱。女人的发音并不标准，有些生涩，但他听懂了。
他感觉自己是赤裸的，而她的歌声是他唯一的一件薄被。她将她所能做到最好的，给了他。
她抱住了他。尽管他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方法，才使精灵的手不再只是穿过他的肌肤，而是实实在在地触碰了他。
精灵唱着很久以前，妈妈哄他睡觉时的那首歌。
『漾漾。』他听见女人在唤他，『该起来了。』她的声音很柔，就像妈妈还没用尽耐心的时候一样。
她剥开他沉重的壳，对着想要消失在黑暗的他说，『该起来了，还有人在等你。』
有人抱起了他，不是米纳斯。他凭着熟悉的气息就能知道那人是谁。
「你再不起来面对，我就把你直接丢到地狱。」那个人说。
他几乎是在同时睁开了眼。
尽管他并不认为眼前的景况比地狱好到哪里去，但这里还有他。
他的学长。
褚冥漾看见一排黑针钉在冰炎的右臂上，鲜血正不停涌出，而他正抱着他。
「学长，」他忽然觉得好疲倦。他拍了拍学长的胸口，希望他将自己放下。
但冰炎没有理会他。
「安地尔被我塞进一个空间法术当中，里头还有一些人，应该暂时不会出现了。」他解释。
「嗯。」
「其余三个据点都被攻破了，学院只剩下白园。」冰炎继续说，「所有鬼王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该不会真的是世界末日了吧……」褚冥漾想要赏自己的乌鸦嘴几巴掌。
「不会。」冰炎抓住了他的手，「还有你。」
「什麽？」褚冥漾愣了愣，「学长你是不是说反了？」
「不是，我说，我们还有你。」
冰炎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皮袋。他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褚冥漾掌心上。
一根獠牙、一束红发、一片黑羽、一枚炸弹、一个中国结、一颗肾结石。
「这是什麽……」褚冥漾很想把肾结石直接丢进垃圾桶。
「九澜。」冰炎轻笑了一声，「他原本打算给我的是心脏。他还说那是他昨天刚采集到的新鲜货，效果一定会很好。」
「还好学长你拒绝他了。」
「还有狩人兄弟的指路灯。」冰炎从怀中拿出体积较大的物体。
原来学长早就知道了。他所有的心思都瞒不过眼前这个人。
褚冥漾有些无奈。
「学长你怎麽会知道？」他还是问了，一边从口袋中拿出安因递给他的那一根羽毛。
「因为我是黑袍。」
所有黑袍献上了代价，无论物品是大是小，都灌注了他们想要奉献的所有心力。
褚冥漾不知道学长是用了什麽方法才把大家的东西都收集齐全。他知道，就算他成为了黑袍，
学长永远都是那个比他更有办法的人。
他抓着掌心中的东西，开始发抖。
所有人把最後的希望都交到了他的手上，但他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去完成。
他甚至连他的同伴都没有保护好……
「你可以的。」冰炎更用力地抱紧褚冥漾，像是想要将他脑海内所有杂念去除掉一般。
「每个人天生能力的位阶都不同，而你，是站在比所有人都高的那一个层级。」冰炎的头靠在他的额上，「你只是出发得比较晚，才会落在我们身後。正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原先的位置，才会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
「你也成为了我们的希望，褚。」
冰炎靠着他，轻轻喘息着。
学长的眼很疲惫，眸中的光芒却依旧火热。
如同每一回在战场上的他。那个总是一马当先，无所畏惧的黑袍。
「我知道了。」褚冥漾点了点头，离开冰炎的怀抱。
他摊开掌心，仔细地感受上头波动的力量。
他似乎能看见每一个代表物的主人，如此专注地将代价灌注进这个小东西里。
毫无保留的将所有力量奉献上。
「学长，」他转过头去，看着最後一个黑袍，「你打算付出什麽代价？」
「你认为呢？」
「我也不知道怎麽样的代价才可以换回我们想要的。」褚冥漾摇了摇头，「就算付出一切，只要能够换回和平，那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奇蹟了。」
「嗯。」冰炎看着他，缓缓笑了，「所以，就让祂决定吧。」
冰炎拿出一直放在褚冥漾胸前口袋的那颗钮扣，将它交还到原本的主人手中。
他们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