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是一记有力的拳头,紮紮实实的打醒了我。
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无权後悔。
我老早就失去了可以後悔的权力了。
但我却还像只小狗一样舔着脸对她摇尾乞求。
求她能再回头,哪怕只是同情也好,那都无所谓,我只要她能回来。
我还要再继续折磨我自己到什麽时候,要等多久,我才能像她一样洒脱,放逐属於我们的一切?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我自己都很想知道呢。
「天啊!」
才刚回过神来就听见大家的惊呼声,我眨了眨乾涩的双眼,瞥了手表一眼,发现到现在为止,老师已经上课了快半个小时了。
接着一股刺鼻且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迎面扑来,我回过头一看,才发现有同学吐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带他去保健室啊!没看到他的脸苍白成那样吗?」
我赶紧站起身,对在他周围的同学们说道,他们才连忙点头搀扶着他走出了教室。
这种腐臭味让我不禁难受得蹙紧眉头,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阳台拿起一只拖把,准备回去清理现场,就在这时,有个人影挡在我身前,而我已经懒得抬眸再去看来者何人,只冷冷呛了一句:「滚,别挡路。」
「那麽凶干嘛啊?想帮你都不行。」
梁诺的声音悠悠传进我耳里,我抬头望着他,嘴角微微扯出一点弧度,我问:「你不是有洁癖?」
「我是怕你一个人清太辛苦,那味道又awful到一个不行,等一下你昏倒,没人抬得动你这神力女超人,未免太凄凉了。」
我没有打算回应他的话,但其实心里满溢着感动。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走吧。」
跟上次那锅咖哩一模一样的,那种温暖的眼神。
他对我露出一抹浅笑,语气如此轻柔。
我点点头,迅速地用手抹了抹脸,不让他看见我眼里,一闪即逝的泪光。
※
「差不多乾净了,真的很谢谢你,梁诺。」
「肉麻个屁,我又不是你男朋友,你不要当众对我展示爱意,我会很困扰。」
他一把抢过我的拖把丢下这句话以後,就到阳台去洗拖把了。
但我分明看见他脸颊上泛着明显的可疑红晕。
梁诺真的是标准傲娇型的,难怪连很多学妹都煞到他。
就在我看着他的背影偷偷窃笑时,胃突然一阵剧烈翻搅,我摀着嘴狂奔到从头到尾都站在离案发现场很远的英文老师面前,她看了我的样子一眼後,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快去吧,我之前清我儿子的呕吐物的时候,最後也都还是忍不住,辛苦你了。」
接着我就以光速冲到厕所,然後吐到整个人都快虚脱,才终於舒服了一点。
头好晕。
清别人的呕吐物清到连我自己都吐了,我肯定会被班上同学笑话很久。
回到教室以後早已经打了下课钟,我无力地趴在桌上,头晕目眩到彷佛看见了好多颗星星。
彷佛看见了回忆断断续续美好的片段。
可惜到最後我什麽也没留住,反倒还让对方哭着求我放她走了。
我总是给身旁的人那麽大的压力,这样的我,连我自己看见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时,都厌恶到极致。
我真的迷失了。
迷失在没有你的世界里,那里那麽黑、那麽冷,我还是一直都在原地等你。
而你,却已不再对我留有半分同情。
只是一个回头也不会再有的陌生人。
我放不开手,你拚命想逃,这样的我们,曾经彼此相知相惜,曾经视对方为全部,曾经一起写下那麽深刻的回忆。
但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那些美好在此刻竟讽刺到心痛。
咫尺天涯。
「欸,你没事吧?」
「别吵我......」
我虚弱地摆了摆手,闷闷地回应梁诺,有种灵魂快要抽离的错觉。
我已经累得无法再思考任何有关我们的事,那双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也已经不知道要怎麽放开。
也许真正伤了我的,是我当初付出的那颗,再真诚不过的心。
可惜,已经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无法收回来的。
「你这样不行啦,去保健室躺躺也好,不要在这里硬撑。」
我漠然地抬起头看着梁诺,很想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不像你,梁诺。」
他一脸莫名其妙,「你有病吧,我没炮你你就会全身起红疹是不是?」
「嗯。」我很乾脆的点头,「不要对我露出那种温和的眼神,那会让我感觉我真的已经需要被捐发票救助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还真是会苦中作乐。」
「我也已经,没有别条路可以走了啊。」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凝视着我。
过了好久好久,当我看见他离去的背影时,脑海还不断重复着他方才说的话。
『海若,在你伤心痛苦之余,也请你看看你周遭的亲人朋友吧,他们一直在看着莫名崩溃的你,感到担忧,但你却从来吝於多看他们一眼。』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就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努力,请你往前走,不要再回头。』
当我迷失方向,缩在原地哭泣时,是你们这几个朋友让我知道,这条路上,至少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伤再痛,总还是会痊癒的。
我不知道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这些痛真的过去,也还不知道怎麽把那些回忆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抹去。
可是我知道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努力。
这样就够了。
※
最後一堂课,和平常一样加课到五点半,吃完点心以後数学老师拿出前几天考的考卷,但就在这时,有人打断了她。
「老师,我没带考卷。」
正在说话的人是何莫尧,这家伙从来不会忘记东西的,今天是怎麽了?
「没关系,你......」
老师话还没说完,何莫尧立刻把他的椅子挪到我旁边,他的倒影瞬间在我瞳孔里放大了好几倍。
.....是有需要靠这麽近吗?
见状,老师只乾笑了几声,便开始检讨考卷了。
「你真没带还假没带啊?」
他挑了挑眉,看着我轻笑道:「你觉得我是骗老师的?」
我只是耸了耸肩,「你不太可能会忘记带课本还是考卷的,你有什麽话想跟我说?」
「你总怀疑我可以看穿你,可是......」他望着我,笑容的弧度加大,「你才是那个可以看穿别人的人吧,怎麽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麽?」
「如果你不要从我认识你到今天为止,从来没忘记过任何一样事情的话,也许我就猜不到了。」
他笑了,我只淡淡问了句:「想说什麽?」
「你上次说,两个人有多亲密,往往都是透过伤害来证明,我相信这句话是对的。」
「所以?」
「就算是对的又怎样?」
我怔住,而他继续说,「你以为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跟那些伤害你的人一样残忍吗?」
「你不会懂的。」我说,「前面是悬崖,後面是峭壁,我想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我想留住她,可是这样的话,她会死,她会被我满满的恨跟在乎给淹死。」
「何必呢?」他轻轻说道:「为什麽不放开让她走?如果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你这麽做的话。」
「可是放开她,我会死。」我低哑的说道:「我不能失去那个人,真的不能。」
何莫尧注视着我,眼神里充满着对我的同情。
「你只是太习惯了而已,习惯那个人的存在,习惯那个人的陪伴,但如果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伤害,只能彼此折磨,为什麽还不放手?」
「我真的不能失去......」
「你已经失去了,海若。」他很快地打断我,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你已经失去了。」
我很想反驳,很想证明他说错了。
但我发现我没办法。
因为我确实已经失去了,只是我不愿承认而已。
我被我自己的谎言淹没,却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我还活在梦境里不愿醒来,我还在贪恋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越是想抓住的东西,最後就越是会失去。
比如,幸福。
更比如,我和梦漓的友情。
我总是一直在追逐不属於我的东西,追到最後,满身是伤。
「海若,你可以痛哭、可以大吼、可以咆哮、可是不要当一个活在过去,却看不见未来的人。」
「该丢的就全丢了吧,不要留在身边,那只会提醒你那个人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你也该好好过你自己的人生了。」
该丢的,就该丢了。
我房间里有好多好多我和她的回忆。
生日礼物、生日卡片、她送给我的项链、娃娃、吊饰、手链。
还有,无数张充满灿烂笑容的合照。
我总是抱着这些东西,在夜里不断流泪。
明知道留着这些东西只会让我更痛苦,我却舍不得丢。
那是我们要好过的证据,我怎麽舍得丢弃?
「你已经为那个人做得太多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该放彼此自由了。」
好多好多话哽在喉头,我想告诉他,我害怕放手,我也根本不想从梦里醒来。
醒来时必须承受的痛楚,我不想再体会了。
「放手不难,是你把它想得太难了。」
他让我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我并不明白他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但我却下意识地抓得很紧,接着他毅然决然的掰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没有半分犹豫。
第三根手指。
第四根手指。
第五根手指。
手,轻轻滑落。
於是我懂了,即使我自己不愿松手,梦漓也早就像何莫尧做的一样,掰开我紧紧纠缠的双手,然後没有留恋地离开。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抓住过她,我抓住的,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
他对我微笑,大掌落在我的头上,轻抚着。
「再美的烟火,都有燃尽的一天,这出荒唐的戏已经散场了,就该继续前行。」
「放手吧。」
那笑容,明亮如曙光。
眼泪瞬间失守,但这一次,我是笑着的。
这麽长的时间以来,唯独这一次的眼泪,没有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