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上下往返三趟後,终於将所有行李搬进四楼的套房内。
夏妡滢和张玉甄两人气喘吁吁靠坐在单人床的床沿上。环顾四周,拥有独立卫浴的八坪小套房,单人床、木制衣柜、书桌、冷气、洗衣机、液晶电视,基本家俱皆备。
「不知道这里早上听得见鸟叫声吗?」夏妡滢转头望向书桌上方窗帘半敞的玻璃窗,午後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将有一场雷阵雨。
「鸟叫声?这岂不是舍近求远?我们家要多少有多少。」张玉甄闻言失笑。
「妈,对不起……」夏妡滢张臂搂住母亲颈项,将脸靠在她肩上撒娇着,「想说刚毕业,出来看看外面世界是怎样,这工作为期半年,年底契约结束,我就回去找个离家近的工作。」
「呵……妈没怪你,只是有点舍不得罢了,一个女孩家独自住在这里,总是有点不放心。」张玉甄摇头一笑,伸手揉揉女儿的头。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晚上打电话向你报平安。」
和母亲话别後,夏妡滢开始着手整理房间,拿起抹布擦拭各项家具,接着舖上床单和棉被,再将纸箱里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取出摆好。
雨,在她忙着将电脑和萤幕摆上书桌时悄悄落下。
不是台北贯见的午後雷阵雨,像五月磨人的梅雨,不大不小,一直下到傍晚仍没停止迹象。
晚上六点多,房间整理告一段落,夏妡滢拿着雨伞下楼到对街自助餐店买晚餐。站在骑楼下,望着眼前陌生街道,下班时间人车拥挤,喇叭声、引擎声混成一片,空气品质相当不好。
仰望电线横布、被两侧楼房包夹的狭长天空,雨珠一滴滴落在她脸颊上,感觉冰凉冰凉的,家乡的海、田野和广阔天空突然在脑海一闪。
一缕离人乡愁油然浮上心头,想哭……却不能哭,就怕一发不可收拾,连夜遁回张玉甄的怀抱。
回到四楼住处,一个人默默吃饭配着电视,气象主播以甜美声音报告说有个轻台扫过北台湾海面,受到外围环流影响,北部会连下两天的雨。
手握遥控器胡乱转台,让不停歇的人声、乐音填补一室寂寥,直至临睡前,再次确认明天报到用的证件无缺後,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烨霆哥哥,五年不见,你过得好吗?
一想到要见你呀,我就……
「心绞痛!」夏妡滢捂住胸口朝床上一滚,仰面望着天花板,脑中不断模拟各式相见景象。
「完蛋!不知道第一次见面会怎麽样?要哭还是要笑?还是要装作不认识?」
五年了,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也许他过得很好,也许她不该出现扰乱他的生活,也许这趟路会白走一回……
「好烦!」拉起棉被蒙住头。
突然有些後悔起来,要和他和好的方式有很多种,既然都从花匠那里探听出他在哪里上班,寄信、打电话或由张玉甄出马,他应该不致不给面子。
但……不这麽做,心里又无法踏实。
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反正都录取了,瞒也瞒了,房子租也租了,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ღღღ
翌日,夏妡滢起了个大早。
拉开窗帘,雨虽停了,但远方云层黑压压,似乎正蕴酿着下一场雨。
昱威离租屋处很近,只要穿过三个路口就到,走路不用二十分钟。她梳齐乌亮长发,穿上一袭荷叶领雪纺纱小洋装,提着皮包和雨伞下楼。
沿着骑楼缓步前行,彷佛即将赴义般,胸臆充盈一股誓死如归的壮烈,沿途和许多上班族擦身而过,来到第二个路口时,细雨自天而降,她连忙撑起伞。
红灯一亮,左方来车停下,行人号志灯开始倒数读秒,夏妡滢夹在人群中走向路中的斑马线。
雨,似乎下得令人措手不及,来到斑马线中央,前方一名没撑伞的年轻男子正以公事包遮在头顶低头奔来,行经她身边时为了闪避路面水漥,身体微微一侧擦撞到她撑伞的左手。
「啊……」
雨伞脱手向後飞离,她伫足回眸,视线循着宛似花朵打转的伞影一路垂降地面……
齐烨霆只觉心脏在那一刹那似乎停止跳动!
隔着挡风玻璃,他瞬也不瞬望着车头前方景象。
细雨纷飞中,紫色伞影飘落地面,长发女孩缓缓回眸,一看见她清妍的面容,他居於冰点之下的世界,顿时响起一抹细小的冰块迸裂声,锐利、清晰,隐着崩解危险。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广播里流泻出的优美琴音瞬间拉远,像自遥远时空传来似,泛着空洞回声。
女孩弯身想拾起地上的伞,却被撞到她的年轻男子先行一步捡起,红灯转为绿灯,没有任何车辆通行,似乎都被眼前唯美一幕震住。
年轻男子耳根微红,朝她频频点头道歉,女孩摇头一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伞。
发现两列来车似乎都在等待两人离开,女孩朝车阵微微颔首致歉後,才转身快步走向中央分隔岛,身後的年轻男子亦走向另一端路边,却连续两次回头,脸上带着些微懊恼和淡淡不舍。
齐烨霆愣着、不敢置信着,视线紧凝站在左前方等待下一个红灯的纤美身影上,她近在咫尺,只要打开车门下车,伸手就可触及。
胸臆一阵骚动,竟然……有股想下车抱住那抹背影的冲动。
人的执念何其深,曾经一度以她为中心转着,占据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在他狠狠将她推离五个年头的距离後,竟然抵不过一次短暂回眸。
如他预料般,她长大了,变得那麽美,在人群中如此抢眼,眸光依然保有小时候的澄澈真纯,而不是以五年前那副怪里怪气的模样。在家乡海风和湛蓝天空薰陶下,或许没有城市女孩来得明艳,却拥有最独特的恬静气质。
若说个性是不会随着年纪增减而更改太多,那麽依他对她的了解,那柔美外表绝对还是骗人假象……这麽想时,他突地笑开了,而後转为苦涩,黑眸泛起一抹浓烈忧伤。
原来没有他,她真的可以过得更好……
「叭叭——」
後方来车喇叭催促声响起,齐烨霆只觉胸口一阵炙痛,像被烈火闷烧般,猛地搥了下方向盘,用力踩下油门。
身後突响的喇叭声引起夏妡滢的注意,微微转头,只见一辆黑色LEXUS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