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过去，林若雅】
音乐慢慢换成了节奏强烈的舞曲，灯光闪烁的频率快了许多，前来点饮料的人也少了，人群渐渐往中央的舞池移动。
我静静看着人群舞动，突然地，小沁从柜台底下钻出来，牵起我的手。
「咦？」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笑得很孩子气，「走啊，都来过这麽多次了，也没看过你跳舞。」
我摆摆手苦笑，「我不会跳啦。」
「没关系，」她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我带你跳。」
手足无措地硬是被小沁拉进舞池里，她开心得笑个不停，而不知道为什麽，难得看见她童颜般纯真的笑容，顿时之间，我不再感到如此困窘。
牵起我的手，小沁自在地随着节奏舞动起来，为了确定我能听见她数出口的节拍，她便拉近我俩的距离。舞步很简单也很易学，跟着小沁跳了几次循环，很快地我驾轻就熟，跟着小沁轻快地跳起舞来。
小沁是个会传染快乐的人。和她跳舞，我的嘴角也忍不住随她上扬，轻易地遗忘了生活中烦心的人事物。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们都正跳得忘我，我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奏节拍，一不小心绊到了小沁的左脚──
我吓了一跳，就在这人挤人的舞池中，我以为自己就要跌到地板上、甚至可能被旁边的人踩个正着，但我没有。
小沁在那瞬间将我拉进她怀里，紧紧将我整个人搂住。
但我觉得不对劲，我的身子不对劲，我居然有脸红心跳的反应。
我动弹不得地瞪大眼睛，而守门人此刻传来不安的咆哮声。
她知道我发生了什麽事，她一向比我还更清楚。
「对不起，你还好吗？」小沁似乎也吓到了。
但我没答话，感觉自己的身子完全僵硬，心跳却飞快得像要从我的胸口蹦出来似的。
林若雅！守门人大叫：给我离她远一点。
我喘着气，没办法给守门人任何回应。
小沁焦虑地将我拉开，紧盯着我的脸，「嘿！还好吗？」
我紧张地眨了眨双眼，迎向她担心的目光。
她狐疑地看着我的脸庞，温柔地牵起我的手，将我从舞池带到吧台边。
「怎麽了？」瓶子凑了过来，跟着小沁不断打量我的反应。
「她脸好红。」小沁正想伸手摸我的脸颊，但我却匆忙地躲开。
她露出一脸疑惑且受伤的表情。
我迟钝地回答，「我没事啦。」
瓶子从柜台底下钻出来，「欸、真的耶，Verna你脸好红喔！」
我耸耸肩膀，还是一股劲地傻笑，「可能是刚才差点跌倒，吓到了吧。」
「还好有抓紧你，」小沁微笑，「没受伤就好。」
我傻笑着点点头，坐回吧台旁啜饮着调酒。我真的脸很红吗？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还真的烫烫的。
跟瓶子要了两罐瓶装冷饮，我双手撑在柜台上用冷饮敷着自己的双颊，祈祷它们快点降温。小沁见我似乎没事，便转过身去包厢内收拾酒杯和空瓶；远远看着小沁的身影看得发楞，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明显看得出来这个人是个如假包换的女生哪！我有可能对女生心动吗？
我问守门人，然而她却极为气恼地不愿回答我，迳自走回房间，关上门。
等小沁下了班，一如往常地我们牵车准备回宿舍，然而就在上车时，我居然犹豫起来：要不要试试看抓着小沁的上衣，而非拉着後座的握把呢？
突然间，小沁伸过手替我戴上安全帽，我吓得睁大双眼，盯着小沁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那张脸是怎样啊？」她忍不住嘲笑我，「上车了，发什麽呆啊？我看你今天是累过头了。」
我不服气地嘟起嘴，「才没有，我只是想事情所以恍神。」
她一脸好奇地凑近我，整个人的味道顿时扑鼻，我都要昏眩了。
「想什麽？」她眨眨无辜的眼睛。
我转过头去，僵硬地上了车，「不说了，回宿舍洗澡睡觉啦，都是菸味好臭。」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啦，你抓紧。」
见她准备发动机车，我犹豫了一阵子，就在她转下握把机车往前冲刺的那一刻，我伸手抓住了她的黑色衬衫。
从後照镜偷偷瞄了一眼小沁的表情，虽然她戴着口罩，所以只看得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但也不知道是我错觉还怎麽，我竟感觉她眼中有着些许笑意。
基於害羞，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把手伸回去乖乖拉住握把。前方的红灯亮起，小沁缓缓停下机车，接着她伸出左手拉起我抓着她衬衫的手，将我的手拉向前。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笑着解释：「要抓就抓好，你掉下去我不负责喔，抱紧。」
「喔！」我受宠若惊地这麽回应着，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的腰。
一路上，我不断从後照镜偷偷看着小沁的表情，她像什麽事情都没发生地安稳骑着车，专心看路完全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这是和郑子齐分手後第一次，我觉得心里头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重新暖了起来。
※
洗好澡躺上床，应该是要睡了的，毕竟身体都已经有些倦意，可是我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小沁的身影。
哎，这下子该怎麽办才好？我是真的喜欢上小沁了吗？但她是女生耶！我真的有可能喜欢上和自己同性别的人吗？
自床上爬起，从柜子中抽出妈妈的相簿，我翻出那张妈妈与A.J.的合照。
妈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就连外表看起来有些冷酷的A.J.也笑得格外灿烂。我深呼吸，想像着自己是照片里的妈妈，抱着我的人是小沁而非A.J.──画面浮现的刹那，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因为我的反应居然是雀跃。
连双颊都开始禁不住发烫起来。
匆匆离开房间，到浴室用冷水冲了把脸，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拍了拍脸颊。
没关系的，喜欢上一个人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爱上和自己同性别的人也没有什麽，妈妈不也是这样吗？反覆平抚着自己波涛汹涌的情绪，深呼吸好几次，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走回房间好好睡个觉。
走出浴室，听见书房似乎有什麽动静。我好奇地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进去看看，发现小沁打开了落地窗，坐在沙发上，腿上还摆了一本书，两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边。看起来是看书不小心看到睡着了的样子。
我偷偷走到她身旁，她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很像个小女孩，虽然留了一头男孩子气的发型，从里到外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女孩子。
不知道她的家人知不知道她喜欢的是女生呢？她交过女朋友吗？还是和我一样交过男朋友，之後才发现其实自己也可以喜欢女生呢？
没坐在她身旁，因为怕沙发太柔软，一坐上去就吵醒了她。轻轻靠在沙发旁边，我坐在地毯上，看着她熟睡的脸庞。
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女孩子呢，打扮起来说不定比我还漂亮吧？
就这麽胡思乱想着，我渐渐感觉到睡意袭来，闭上眼睛，我安心地让自己睡在小沁身旁，感觉到一股由心底升起的满足。
醒来以後，我揉揉双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
但我记得自己明明是在书房睡着的。
走出房间，隐隐约约闻得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我的肚子咕噜噜地抗议起来。先漫步到浴室刷牙洗脸，接着懒洋洋地走进厨房，我看见小沁已经煎好两颗荷包蛋和两片火腿。烤吐司机叮咚一声，四片烤好的吐司就这麽跳了起来。小沁侧身从橱柜拿出两个盘子，将吐司摆了上去，用筷子动作流利地放上荷包蛋、火腿，以及──
「我不要洋葱。」我大叫。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看我，「你什麽时候醒来了？」
「我不要洋葱！」看到她将白花花的洋葱放进吐司夹片里，我吓得都快哭了。
她笑了起来，「好，知道了。」她指着有洋葱的那一份，「我吃就好，这样可以吗？」
我点点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持续手边的忙碌。
「番茄跟生菜，可以吗？」她问我，脸上还有着掩不住的笑意。
我点点头，「可以呀，」接着我忍不住瞪她，「有什麽好笑的。」
「不要洋葱。」她笑了出声。
「这哪里好笑，洋葱很可怕耶！」我义正严词地抗议。
她摇摇头，「挑食的小鬼。」接着端着两盘不知道该算早餐还是午餐的食物，轻松惬意地走到餐桌旁。
我看着刚运转完的微波炉，「里面有什麽啊？」
小沁看向我，「喔！我热了两杯豆浆，拿出来吧。」
点点头，我端着两杯豆浆放到餐桌上，开心地坐了下来准备开动。
喝了一口豆浆，小沁打量着我的表情，而此刻我笑得心满意足。
「好好吃喔！」一口接着一口，我发现自己根本饿坏了。
小沁露出我熟悉的温暖笑容，「不过你怎麽会睡在书房呢？」
「啊？」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小心呛到。
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越过桌子拍拍我的背，另一只手拿起豆浆，「对不起。」
我苦笑摇头，接过豆浆喝了几口，「没事没事。」
她坐回椅子上，优雅地拿起属於她的那份早午餐吃了起来。
我以为她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但当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才发现她还是看着我的脸，一副等着我回答的表情。
我咽下了口里的食物，尴尬地眨眨眼睛。
这个，要怎麽解释呢……
「欸、其实，」我躲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我一个人睡不着，所以想说──」
我没把话说完，因为她突然伸手摸摸我的头，让我完全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她微笑，「好孩子，以後睡不着或想要人陪，就来找我。」
我愣愣地点点头。
我觉得脸颊热热的，是不是又脸红了？
「我去洗个脸。」从餐桌上离开，我快步走进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怎麽办？我再度焦虑地用双手捧起冷水，拍拍自己的脸。
重新打理好自己，我走回厨房餐桌上，小沁一脸纳闷地看着我。
「你还好吗？从昨天开始就觉得你怪怪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担心地问我。
我摇摇头，坐回椅子上，「没有啦，真的没事。」
一边苦笑一边吃早午餐，小沁还是不放心地看着我，而我只能假装若无其事。
我怎麽可能会告诉她我喜欢上她了？光想像就觉得好尴尬。
下午的时光，一如往常地我待在房间读书，偶尔听听音乐；小沁则是待在书房写诗，动笔前依照例行公事地倒了七分满的水在薰香座上，滴了三四滴的精油进去，整间书房就逐渐充满芬芳的香气。
「玫瑰天竺葵。」小沁说，「有薄荷的香气，也有点像玫瑰。」
「所以不是玫瑰呀？」我好奇地问。
摇摇头，她解释，「它的香气和玫瑰最相似，可是还存在一种清凉的味道。」
我点头，看着小沁一脸专注地滴入精油，然後朝着我微笑。
因为爱上小沁，我也逐渐爱上了这股味道。
几天後的夜里，小沁没有班，於是我就待在自己的房间读书。傍晚依靖来过，我也顺道请她替我提点了一些课业上我没读懂的地方，而依靖也义不容辞替我一一解答。离开时她却说了一些什麽，让我一直难以释怀，我想这多半是因为她聊到的是小沁的关系吧。
烦躁地放下铅笔，我瞄了一眼手机。为了新办这支号码花了不少钱，前两天偷空看看父亲开给我、让我领取零用钱的帐户，没意外地已经被冻结了，虽然手头目前还不算吃紧，但我已经开始担心接下来的生活费要从何而来，毕竟这样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
不知道小沁工作的夜店目前还缺不缺人？但小沁会同意让我在那里打工吗？
「姊姊很温柔，可是太温柔。若雅你千万要小心我姊姊哦，别被她拐了。」
突然我想起依靖离开前告诫我的，我於是换上一套衣服，趁小沁在书房专注得无法分心时偷偷溜出门。
「Verna！」瓶子一看见我来，兴奋得从吧台钻了出来，「你怎麽会来？」
我苦笑，「嘘，我今天是瞒着小沁出门的，」看了看四周，今天的客人不多，我转过头问瓶子，「陪我聊聊可以吗？」
她爽朗地笑了，钻回吧台便开始替我调酒，「当然。」
用吸管百无聊赖地搅拌着杯里的调酒，我正在思考该怎麽开口，瓶子就打破了沉默。
「是因为小沁对吧？」她点起菸，对自己的猜测一脸胸有成竹。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安静地喝了一口饮料，缓缓问出口，「喜欢男生的人也有可能喜欢女生吗？」
「怎麽不可能。」瓶子哈哈大笑，「这本来就很正常的。」
然後她直白地反问我：「你自己不就是这样吗？」
我愣愣地看着瓶子，手边搅拌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笑着摇头，「小沁毕竟就是小沁。」
「什麽？」我疑惑地皱着眉。
「很难不爱上小沁，不是吗？」耸耸肩膀，瓶子吐了一口菸，「只能说我一点也不意外罗。」
我沮丧地垂下了头，沉默地喝着手边的饮料。
不意外，因为小沁本来就是万人迷。那麽对於集众人宠爱於一身的小沁来说，我算什麽呢？
捻熄了手边的菸，瓶子喝了一口调酒，「Verna，不是你不够好，你也知道自从你常来我们店里之後，你根本就成了我们的活招牌，」瓶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和小沁一样是那种会吸引人目光的人，简单说来就是很漂亮的那种人吧！」她顿了顿，「可是你想要喜欢谁都好，就是不能是小沁。」
我震惊地抬头看着瓶子。为什麽？
我无法不再度想起依靖所说的：姊姊很温柔，可是太温柔。
太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