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上海滩上的繁华,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人人都说那时上海滩的生活是纸醉金迷,男男女女出双入对,住的是洋房搭的是汽车穿戴的是华丽的衣裳和钻石珠宝,尤其入夜後的上海,华灯初上,舞厅开张,打扮富丽的男女在街上熙来攘往,上流的舞厅里达官贵族云集,女人们比美艳比男人,男人们比财富比权力,这样的地方,不是平凡百姓说想入就想入的世界。
在某个春日的早晨,上海的郊区一个叫石沪的地方,阳光正洒在石子路上一户平常人家的阳台上,那阳台种满了各种花草,有薄荷、茴香、荆棘花、夜来香……等等,多到数不清的植物在上头,不过其中有一盆开满小白花的植物最引人注目,热烈绽放着的花朵,在风中舞动它的身影,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这小白花是由五瓣雪白的花瓣组成的,花心呈现淡黄色,还带有一点微微的香气,原来是叫缅栀子。
一名穿着素面白洋装的少女出现在阳台,她的身体有些单薄,头发绑了两搓辫子,面无表情地站在缅栀子的前方,她举起纤细的双手,摘下了三朵小白花别在自己的头发耳际上,接着她拿起摆在地上已经注好水的铜水壶,开始细细的帮那些植物浇起水来,也许是因为晒了太阳的关系,少女原本苍白的脸,现在脸颊那出现了粉粉的红晕,看起来十分可爱。
这女孩名叫陆铭心,父母走的早,自小由爷爷陆远一手带大,从小就独立自主,比同年龄的孩子更成熟懂事。陆远是一名专门给人看相卜卦的算命师,人人都称他陆爷,因为算命算的准,所以客人从来不缺,甚至有达官贵人成为熟客,也因为那些达官贵人出手大方,陆远也从不愁吃住,甚至还有余钱可以供他唯一的孙女上学堂栽培。
「心儿」一位头发发白,拄着拐杖的老先生,从阳台後方走了出来,原来是铭心的爷爷陆远:「你待会是不是要去市场买东西呀?」
「是啊。」铭心停下手边的动作,「怎麽了,爷爷?」
「我想托你帮我拿个东西。」陆远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了她。铭心接下後,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小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串地址:「水门巷二段第23号的泰源药房-泰永福先生」。
「爷爷您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不是的」陆远摇摇头说:「就一个老朋友写信来要我去拿一样旧东西,但爷爷走路不方便,就麻烦你去拿了。」
铭心点点头回答:「好的,爷爷。」
过了半晌後,铭心换了一套水蓝色的素面洋装,提了一个竹篮走出家门,她准备先去水门市场买些青菜鱼肉回来,接着再去那个泰源药房。
水门市场是上海边界的一个小市场,这里离上海市中心只要十五分钟的车程,也算是相当热闹了。铭心一路上想着待会到市场要买什麽东西,还得小心路上众多擦肩而过的路人,他们大多都往着前方走去,铭心不禁感到纳闷,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呢?
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弯後,终於抵达水门市场了,而铭心也终於明白他们的目的地了,一群人就这麽聚集在水门市场的广场上,广场前方还搭了棚架和一个舞台,棚架下方还摆了数张椅子,而在一旁还有拿着相机的记者们。
铭心感到有些好奇,问了问一旁卖菜的大婶,大婶告诉她,原来是上海开发部的官员,以及上海商会的会长们要来,因为他们预计要在水门市场这里大兴建设一番,要把水门这一带变成商业重地,而今天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来跟这里的居民发表一些谈话说明一些迁离补助的事宜。
这时五辆黑头车依序出现在水门的广场上,五辆车的车门一一打开,出来了五位西装笔挺的男子们,前两台车是开发部门的官员,後三台车则是上海商会的会长们,其中一位是总会长叫刘光耀,年纪约莫四十好几,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纹路,使他看起来更显威严庄重而有着睿智的狡邪。站在一旁的则是张会长,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头顶已无什麽毛发,但人中那留了一排小胡子,整个人看起来老沉不少,至於另外一位则是个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做石风,他穿着黑色的牛皮风衣和黑色的西装紧身裤,脚上踩着黑色的马丁靴,一身黑的,原本挺拔的身形更显不可一世了,面容耽美的他,直挺的鼻子显得一脸傲视,那眼睛是内双的眼,看人的时候多半是轻轻的看,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感觉,多了冷酷的阴森。他们後头都跟了两名跟班,在众人的拥护下他们走到了舞台旁的棚架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人群这时更往舞台中间挤了过去,就在现场已经是人声沸腾的时候,舞台上出现了一个男子,他走到台前对着麦克风开始说话:「欢迎大家今日来到水门开发案的开工仪式。仪式结束後会有刘会长石会长以及张会长提供的徵才活动,请大家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了。」
铭心看了看人群,有些人脸上挂着兴奋的表情,有些则是一脸扑克牌,,甚至有几个人脸上还带着不屑的神情,顿时只觉气氛诡谲,她摇摇头不想再待,匆匆在广场周围的巷弄内买了些菜就离开水门市场,接着循着爷爷抄给他的地址,走了几条街後,终於抵达泰源药房。
泰源药房里头的柜台边,站了一名穿着深蓝色长衫马褂的中年男子,相貌十分斯文,他正在替一位客人抓药,铭心在门口一旁静静地等了一会,待客人走了之後,铭心才走进去药房里头。
「请问是泰永福先生吗?」
「是的,小姐您是?」
「我是陆远的孙女,他托我来向您取东西。」
「你就是陆铭心姑娘啊。您好您好。」泰永福这时露出灿烂的笑容,从柜台走出来请铭心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着他走进後方的房间,拿出一个用灰色纸张包着的包裹,交给了铭心。
「这是?」铭心摸着包裹,只觉得这包裹有些沉,还有些扎实,似乎是书那一类的样子。
「这是你父亲以前借我的几本书。过了太久都忘了还,真是对不住了。」
这时他也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到铭心面前,「来喝杯水吧,走了那麽远也该休息一下。」
铭心听到父亲这个字眼,心里不经震了一下,觉得有些陌生但又有些亲近。
「请问泰叔叔怎麽认识我父亲的呀,之前怎麽不曾听我爷爷提过您呢?」
「我跟你父亲以前是师兄弟的关系,我们都是向同一个师傅学医的,我跟你爷爷会认识,也是因为你父亲。但你父亲走了後,你们就搬家了,所以我们也就这麽断了联络,最近才又跟你爷爷联系上,看到你们过的不错,我真是为你们感到高兴。」
泰永福笑了笑,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往外头望了望,嘴里低估着:「玺儿怎麽还不回来,不是跟他说今天会有姑娘来拜访吗?怎麽还出门哪。」
「那泰叔叔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否则爷爷又要担心了。」铭心慢慢的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上的竹篮以及包裹。
「这……」泰永福抿了抿嘴,又看了看门外,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铭心前方露出无奈的笑容:「这是当然,下次有空再来坐坐呀。」
「好的。」铭心点点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向泰永福道别後,就转身离开了泰源药房。走没几步路後,她就见到一名戴着深灰色贝雷帽的年轻男子,神色匆忙的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的阴郁,接着他就走进了泰源药房里头,那男子跟泰叔叔有几分神似,铭心猜想那可能是泰叔叔的儿子吧,一表人才的样子,应该也是英雄出少年的类型。
现在想别人的事情有什麽用呢?铭心低咕着,心想,返家的路上,她得再经过水门市场的那条路上,不知道那群人散了没,她从小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人多会让她紧张恐惧。铭心小心翼翼抓紧手中的包裹,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水门市场的街道,方才聚集的人群还没散甚至还蔓延到了街道上,铭心有点慌了,她的步伐快速的走动,一心只想赶快远离这样拥挤的人群。不料她的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男子,她来不及停下,就这样撞上了他。
「挖哩,你走路不看路的啊!」身穿一袭西装,打扮出众的年轻男子粗鲁的将铭心推开,铭心被推倒在地上,幸好她竹篮里的东西没有掉出来,但是她的那个包裹,那纸竟然已经破裂了,书本就这样散落一地。
男子捡起一本书,随意的翻了翻书页,再狠狠的丢到地上,大声叫骂「什麽破书啊,你这臭女人,竟然敢撞上我大爷!还不快点向大爷我陪个不是!」
铭心见书掉落在地上,急忙蹲在地上,一一拾起掉落的书和竹篮,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站起身来,低着头颤抖着说:「大爷对不起了。」
那男子抓起铭心的下巴,强硬的把铭心的脸抬了起来。
「唷,你这女人长得倒是好看。怎麽样,只要你愿意陪我一晚,我就饶了你如何?」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铭心赶紧挣脱他的手,往後倒退了几步,虽然感到害怕,但仍深呼吸了口气镇定地说:「大爷我已经向您道歉了,况且是您突然冲到我面前,这您也有错,难道您要在那麽多人的面前欺负我一个女孩子家吗?」这时已经有许多看热的人群围在他们周围。
那男子不在乎的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接着她竟然当众搂住铭心,轻轻的在铭心的耳边说道:「我告诉你,我姓刘叫可聪,是刘光耀的儿子,我爹在上海是呼风唤雨,你以为我会怕你一个女人不成。」
「你没资格!」铭心张大眼瞪着眼前这麽蛮不讲理的男人,接着她大喊:「你们快救我!不要让石沪的女孩被外人欺负。」
这时周围的人群也都叫嚣着要刘可聪放人,还有几位大汉子跑到最前方作势上前,但都被刘可聪的保镳挡了下来。
「这里怎麽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个深沉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後方传来,这时人群自动让出来一条通道,只见一个全身黑的高大男子後方还跟着数位随从走了过来,原来是石风。
刘可聪放开铭心,将铭心强拉到身後,「石风,这是我的事,你休管!」
铭心被刘可聪抓在身後,一脸无助地望着石风,石风这时也看着铭心,他们两人的双眼相望了几秒。
「把她放了。」石风冷冷地说,双眼轻轻的撇向两旁,不把刘文聪放在眼里的态度十分明显。
「你凭什麽命令我」刘文聪愤怒地大吼,「只有我爸能命令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石风向两旁的随从使了使眼色,这时两名站在石风後方的男子走上前去,架住了刘文聪,刘文聪激动地大喊:「放开我!」
这时铭心终於从获自由了,她赶紧将书本和竹篮紧抓在手中,站到一旁去。
「你惹的事情还不够多吗?」石风靠近刘文聪,轻轻的说,接着大声的喝令部下:「带走,还给刘会长。」
接着刘文聪就被石风的随从带走了,留下早已吓得脑袋发白的铭心,铭心慢慢的走到石风面前,低着头颤抖的说:「谢谢你。」
石风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就像一头羸弱的绵羊,受尽保护,不曾与狼相峙,看那惨白的面容,大概可以知道是吓坏了。这少女跟他世界里的女人们完全格格不入。
铭心这时抬起头来看向石风,虽然眼前这个充满慑人气息的男子难以靠近,但至少是他救了他,她不该害怕救了他的男人,她应该好好谢谢她。
石风看着这像绵羊的少女竟然也会有这样刚强的眼神,倒也觉得新奇。「以後在路上小心点。」他轻轻地说。就在石风要转身离去时,铭心注意到石风的右後方,人群中有个戴着帽子,用黑布罩在脸上只露出双眼的男子,他的手中正拿着一把枪,正指向这个方向,那手指已经准备按下板机,铭心直觉知道那男子是冲着某个人来的,那人就是-石风!顿时,铭心也没多想,一把就冲上前抓住石风往地上推去,枪声响起,人群里开始尖叫四散。
「保护石爷。」一个梳着旁分头,长相清秀的瘦高男子冲上前来护在石风的周遭,他叫伍齐是石爷最亲近的跟班,一群黑衣人纷纷赶来,伍齐指了指一旁的几位黑衣小弟,大声喝令:「快去追犯人。」,小弟们大喊「遵命」後,就往人群里跑了过去,不久便消失在人群中。
「姑娘你没事吧?」石风回过神来,知道出事了。看了一眼躺在他胸怀的少女,抓着他的肩膀轻轻的摇,却发现右手竟然是湿热的血。
「快去备车,有人受伤了!」石风一把抱起怀里早已昏了过去的铭心,这时铭心戴在发际上的缅栀子就这样落在石风的胸口上,石风看着那雪白的花,心理说不上的滋味在心里无限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