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我们都是那个过河的人。
在生命之河的左岸是忘记,在生命之河的右岸是铭记。我们乘坐着各自独有的船在左岸与右岸穿梭,才知道,忘记该忘记的,铭记该铭记的。
——席慕容
湘童的生活并不能算得上是有趣,但如果要说是丰富的话,和许多人相比而言的确是太过於精彩。
「李渊先生,我妈妈就交给你了,如果你敢欺负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湘童挺直着身子,双眼坚定直视着比他高了几乎一个头的男人。
湘童并不矮,但这一米八六的身材却依旧比不上眼前这让他感到危机的男人。
「小鬼,这麽防备可不好喔。」李渊的大手附上湘童的头磨蹭着,另一手刁起嘴中的烟,而湘童挣扎想要甩开对方手的行为,却只惹来他玩味的轻笑。
「你放手!我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李渊口中吐出的烟直扑湘童的脸,浓雾弥漫的气息填塞了他的鼻腔,惹得他连声咳嗽,一对深邃的黑色眸子染上了泪光,微红的、狠狠的往上瞪视着。
「两位男士,就这样把我丢在一边自己玩起来了喔?」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女人总算是忍不住了,她用手遮掩着嘴边的笑意出声提醒。
「妈妈!你不要和李渊在一起啦,他明明答应我要戒菸的,结果到现在还在抽!」
「小鬼,不要挑拨我和萃萃的感情,我说会戒阿,只是不是现在。」李渊将烟捏熄在旁边的烟灰桶里,然後占有意味十足的伸手环抱住女人的身子,唇边的笑意充满着胜利的味道。
湘童自然是看了眼红,但看着母亲王萃幸福的回应了对方笑容後,他也无法做出什麽举动,毕竟在父亲因车祸过世後,王萃从来没有笑得如现在这般快乐过。
或许也是吃醋了,在对一大片应该有所牵连的人产生了空白之後,唯一的依靠也有了能够依赖的,湘童知道是该真心祝福的,但就是不是滋味,特别是对方死死咬着的那副屌儿啷当的态度。
就在湘童还想要说些什麽的时候,月台候车铃的声响把一切思绪都打乱了,轰隆隆的火车进站在耳边掀起了撕裂的呼啸,在这吵闹背景之下他说不出话来,也只能紧闭双唇沉默的看着他们俩提起了行李交付到自己手上。
「好啦,我会戒菸的,别露出这种自己的宝物被抢走的表情,别看萃萃这样,你不开心的话她可是会凶我的。」李渊拍了拍湘童的脸颊想换他回神,然後叮咛着:「记得到那边打个电话,也好让你妈放心,知道不?」
「行了行了,你都把我的话说完了我要说什麽?」王萃咯咯轻笑,然後微踮起脚尖轻轻的环抱住湘童的脖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喔,如果到那边还是没办法适应的话就再休学一年吧。」
「不会的。」湘童回应着。
此时火车的车门敞开,身旁的人往来穿梭,而王萃也放了手,将一个小小的香包交到了他的手上:「这可是你说的喔,到时候哭着回来,我可是不理你喔。」
「就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湘童不满的低咕着,然後提着行李跟着人群上了火车。
「到时候我们婚礼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喔,我会特别挑你放假的时候的。」王萃的声音从声後传来,湘童回过头笑着,对她和李渊挥着手道别。
「李渊先生,请你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戒菸,还有,照顾好妈妈。」
湘童清亮的嗓音被火车的催促铃吞噬成了含糊,但他相信他们是听到了。
他单手扛起行李,另一手调整後背包的背带,在拥挤吵杂的火车箱中收寻着自己的位子。
突然冲出的两个小孩子擦过了湘童的行李,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往前打闹,而他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看着他们俩小个头身影的眼神,却竟是饱含着复杂的羡慕情愫。
现在的他是孤身一人了,汰换过後的手机里除了王萃和李渊之外没有任何号码,就算他才刚出发就感觉到了寂寞,但他根本没那个脸在反驳母亲之後,马上做出像小孩子一样讨温暖的行为。
湘童用力的甩了甩头,把那些充斥感官的负面思绪赶走。在找到座位之後,他提起行李要放到上面的支架,而此时,刚刚的那两个小孩子又跑了回来,不偏不倚的撞上毫无防备的他。
眼看一个重心不稳就要随着火车驶动而摔落,一双大手从湘童身後伸出,稳住了差点被湘童抽下的行李,并撑住了他的身子。
湘童转过头露出了个礼貌的笑容,点头和对方道谢,对适才惊险情况还心有余悸。
「自己一个人?带这麽多东西要去哪?」
对方是位比湘童还高出一些身子的男子,精壮的身材被贴身的衬衫衬出,是个天生的衣架子。他似乎对湘童那特别大的行李箱深感兴趣,而湘童也不吝於告诉对方。
「X大。」
「X大?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找人,我们真有缘呢。你是那里的学生?」
「恩,今年大一,视觉传递设计。」
听到湘童的话,男人从衬衫内侧口袋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他。
「这是我的名片,我是彤宇集团的老板,敝公司的宣传和美工部门一直都在寻找人才,如果将来毕业有兴趣,欢迎联络,请问该如何称呼?」
湘童接过名片,鹅黄的底上用优雅的钢笔字体印着对方的联络方式和名讳──陈瑛铭。
「湘童。」
「湘童?是两年前才高中就得到N区创作赏金赏的湘童?」
湘童并不是个常见的名字,而对方似乎就这样直接认定了,询问的语气更像只是单纯为了要确认一样。
「抱歉,陈先生,我无法回答你。」湘童困窘的抓了抓脸颊,看到对方错愕的神情,又补了一句:「我出过车祸,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陈瑛铭对自己的冒昧失礼道了歉。
他们的对话在陈瑛铭的电话响了之下结束,他们互相到了别然後分开,湘童抱着他的後背包坐定在他靠窗的位置上,并将头靠在窗上。
湘童记得十年多前年幼的自己和父亲温暖的双手与笑容,但那之後一直到车祸发生的整整十年的时间,他却没有办法想起任何一点片刻,做过些什麽,学过些什麽,又认识了什麽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海马回本来就是个人类无法控制与一直搞不清楚的构造,现今的医疗技术也无法有任何的帮助,就像是被冰封了的这十年,是车祸之後一直紧紧纠缠着湘童的伤疤。
王萃的担心、陌生人的问候、一切都要重头来过的学习,在他停止课业的这整整一年,不断不断的体醒他应该背负着什麽,还有必须承受着些什麽。
手机在车祸之中和父亲一样再也回不来了,里头的联系也全都断了线,所有网络上的帐号和密码他一点也不记得,也找不到任何手边的纪录,他连他去过什麽样的网站都不知道。
他就像是被世界丢掉了一样,或许更该说是他丢掉了这个世界,被迫切断了几乎所有曾经有过的联系。
而刚刚陈瑛铭那有些期待自己身份的样子,更是刺痛着湘童,虽然他看过对方口中那个奖的奖牌,但那堆叠而出的强烈不真实感,让他无法承认那个就是自己。
他拿出口袋中刚刚王萃给自己的香包紧紧握着,呆滞地盯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快速掠过,然後闭上了失落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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