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學姊 — 2

进入医学院後林怡辰就发现,不管你再怎麽努力,即使已经自认做得不错,反正就是会有人比你优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之类的格言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成为最讽刺的谎言。

当然不能因此将之作为不努力的藉口,藉口只会让自己暂时好过一些,却不会改变现状。

应该说,这比较关乎你想成为什麽样的人。

六年级,毕业前倒数第二个学年,从学生到clerk再到intern,林怡辰自觉已经跟大三时期的自己有所不同了。

起码自己现在认命的多,也认真积极的多,早已不是科科拼六十的吴下阿蒙。

虽然不是顶尖,但也绝对可以说,很多同学会把自己当成强劲的对手。

不曾再有人批评过自己的报告烂,没人再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偶而她会想起,曾经在某堂不很重要的课上,有个很讨厌的学姐,那样对懵懵懂懂的自己不屑一顾。

再也不要让人那样看不起。

现在想想,或许那个学姐帮自己上了整个学期最宝贵的一课吧。虽然後来她很少想起那个令人羞耻的教训,却一直记得那个学姊的名字。

Run到心外的时候,那个叫赖真的学姐恰巧刚升上总医师。

总医师是升上主治的最後一道门槛,但也最累人,行政教学研究拉里拉杂的什麽都要管,偶而还要代班看门诊,该开的刀也少不了。

所以不管是多开朗,脾气多温和的学长,升上总医师之後,大抵都会变一个样。

要嘛就是看起来永远都很累,沉默低落到周围笼罩着低气压,让人有求於他的时候总是怀着愧疚的心,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弱了八度。

另一种就更可怕,大概就是暴龙兽错误进化成丧屍暴龙兽的那种程度,暴躁易怒,容易失去理智,随时都会被惹恼而乱踩乱撞大吼大叫发射零式巡弋飞弹,要靠近前得先对着镜子做五分钟的心理建设。

赖真也不免俗的性格大变。

原来的那种潇洒慵懒不见了,当然也不再露出讨厌的机歪微笑,常常是双唇紧抿着,黑眼圈盘踞眼眶下方,每天都关在主任办公室门外那一格小小的办公桌里,低头忙碌着,要不就是去查房,上刀,几乎不搭理人,当然他们这些归她管的小intern也不敢去招惹就是,连带着值班也战战兢兢的,最怕护理师打电话去跟赖总医师告状。

嗯,总之,虽然这完全不关她的事,私心底林怡辰有一种,天王老子迟早也会被打落凡间吃得满嘴土的细微快感,果然嚣张久了还是要落魄一下才能让人平衡,对赖真的旧恨也就淡了些。

话是这麽说,在心外实习的段时间,她才终於发现赖真有多优秀,也难怪乎有本钱摆出那种欠揍的优越模样。

那是一个法洛氏四联症的病例。

在产检越来越普遍的现代,法洛氏四联症已经几乎绝迹,这麽罕见的病例可不是天天有,加上婴儿的手术本来就有一定的难度,开刀那天几乎有空的R和I都出现在刀房外等着看modifiedB-Tshunt直播。

那台刀的主刀医师就是赖真。

林怡辰记得那天,直到手术结束前,没有人离开。一双双瞪大的眼黏着萤幕,眼珠随着那双灵巧到惊为天人的手流转,连该去换药查房的都忘记动作,公务机想起来都要忘了接。

在婴儿心脏这麽小的术野下,还能这麽流畅精确的进行手术,简洁而有节奏感的动作,没有任何一分多余,简直就是漫画里画的神之手,更噱头的是,赖真是左右开弓,右手拿左手放,连递器械的步骤都省了。

不得不说,那样的技术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太俐落了。

手术结束後,林怡辰阖上自己不知道打开多久的嘴巴,吞了口口水,瞬间觉得,像赖真这麽优秀的人,嚣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更厉害的是,隔天早上morningmeeting时,赖真竟然也按时出现,非常完美的报完另一个case的病例报告,有条不紊的回答了所有问题,连reference的文献里的内容都可以完整的说明...难怪乎大三的时候学姐会觉得自己的报告是强奸眼睛的烂报告。

怎麽说呢,她傻眼的看着昨晚明明开刀到那麽晚,每天都忙得几乎不会有空闲时间的学姊,早上七点半还可以打起精神用比美SteveJobs的架式流畅的口报,俐落的马尾,自信的微笑,适时的眼神接触与手势,好听的女中音如咒语般令人着迷。

如果自己有学姐的一半厉害,大概就可以下颚微抬五度,走路有风了吧。

嗯,没错,这麽优秀的人不嚣张一点就太不科学了嘛。

坐在会议室後排,看着前面看起来憔悴疲惫却还好像发着光芒的赖真,林怡辰暗自决定,自己也要变成那麽优秀的人。

晨会结束後,她跟班上一群同学躲在护理站分发昨晚西点社做的焦糖布丁,反正也不是成本多高的东西,加上自己太久没有做点心,她仗着大六学姐的身分一做就是十几个,虽然可以说是毫无难度的东西,但是,呼,烘焙真是太疗癒了。

一群人偷吃得正欢乐,连几个交情比较好的护理师学姊都跑来分赃,霎时一道阴侧侧的声音插了进来,天黑了一半。

「一群人聚在这里干嘛?取暖吗?还是没事做?」

林怡辰慢动作转头,对上那双漆黑狭长的眼。完蛋了,学姊正站在自己後面,而且她很火。

班上那些狐群狗党倒是很没义气地瞬间作鸟兽散,留下她捧着装布丁的小纸盒,呆立在原地不敢动。

「这是什麽?」赖真看着她手上的纸盒,脸上的表情却有点怪异,没有很生气,却说不上来是开心或不悦,好像在隐忍些什麽。

她看看那纸盒,又看看赖真,露出狗腿的笑。

「嘿嘿,学姐,我自己做的,你要不要吃吃看。」

原本以为会被斥责「开什麽玩笑,还不赶快收起来」然後结束这回合的。

没想到赖真几乎毫无犹豫地拿起一个布丁,又接过她毕恭毕敬奉上的小汤匙,舀了一口,还是没有什麽表示,但脸上纠结的什麽好像松开了一点,貌似是在仔细品味。

没过几秒,塑胶盒空了,赖真的表情也晴朗多了。

在那几秒的沉默之中,她呆愣地顺着赖真的视线,望向自己手里的纸盒。里头还有四个布丁。

在那瞬间她好像领悟了什麽。

「学姐,其实我做了很多,宿舍还有,冰箱冰不下...」她怯怯地望向那张脸,装出哀求乖巧的微笑。「可不可以请学姐帮忙我吃掉...」

低下头她悲壮的看着那四个好可爱好鲜嫩的焦糖布丁。其实根本没多做,连她自己的分都没留。

唉多麽痛的领悟。

赖真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焦糖,若有所思的沉默两秒,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纸盒,慎重的在盒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珍而重之的冰进讨论室的冰箱。

「那个,学姐...」

眼看赖真完成一系列动作,准备走进斜对面的病房,她赶忙叫住赖真,後者转过头来,有点疑惑的看着自己。

「下次我有问题,可以拿去问学姐吗?」

赖真没多回答,只是微微皱眉,仓促点了头後又快步走进病房。

就着没关的房门,林怡辰看见站在病床边的赖真在短短几秒内换了个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赖真面对病人时的姿态。

赖真脸上挂着自信不失谦逊的微笑,一扫平常的疲惫沉默,又是那个好整以暇的慵懒模样,只是多了分严肃与专业。

她以温和的语调,清晰的向病人解释接下来的疗程和注意事项,一边认真的倾听,不时在那本很有质感却显旧的本子上记录些什麽。

在病人的眼中,林怡辰看见信任的模样。

最後好像是说了什麽俏皮话,坐在病床上的老太太笑了,赖真也跟着笑得很灿烂,早上八点的明媚阳光透过落地窗撒落在她身上,整个病房遂也清明了起来。

清脆笑声传到门外,那个只在病人面前展现的温柔表情瞬间让林怡辰有些晕眩,脸颊不知道为什麽,热热的。

讨厌。她,她最崇拜赖真学姐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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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并非医学系学生,涉及专业剧情上如有疏漏或谬误,敬请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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