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事端其实是我好无聊喔那五个字引起的,但那实在不值一提,硬要提也太过不要脸。於是最终决定,就从那个秘密说起吧。
话是这麽说,前头还是不免来些废话好引出事因。
我念的学校非常偏僻,晚上经过的时候活像一二十年没人活动过的废墟。会在这样的地方参加晚自习,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家中影响念书气氛的状况异常多,老弟一天到晚找我聊游戏,不自觉投入游戏话题便会忘了自己正念着书。又或者老妈爱买零食,念到一半感到饥饿就会想抛下课本出房觅食。最重要的一点,我的房间有笔电,那才是最大的诱惑。
打从国小五年级班上开始风靡看小说,我便恋上写故事这件事。刚开始手写,用完一本本的笔记本,颇有成就感,後来才意识到电脑打字才是更省时省力的创作方法。
晃眼过了四年,国二时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国中生涯了无遗憾,加上突然发现自己的混,於是我封了半枝笔便开始和十二年国教搏斗。
参加晚自习是第一步骤。
晚自习是学校给人加强功课办的,参加的人通常来自认真上进的资优班。班上几个交情要好的朋友纷纷损我这种程度跟人家参加什麽鬼晚自习,不如回家洗洗睡。
那些损我的朋友们最後各个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晚自习。先说我可没强迫,不过是威胁威胁就召唤出共患难的好同学,青春真是热血。
废话结束。
现在时间接近晚上九点,晚自习的最後一堂,坐在我右前方的卷发女生只留了本笔记本在桌上,已经开始小动作收书包。我左边头发及肩的女孩是我们班上的好同学,晚自习实行两周後,我们班就只剩下我和她坚守岗位孤军奋战。
这麽好的女孩子让我不得不介绍出她的大名───
「喂。」
我轻声对她喊了声,她转头看我了。请各位相信我,她并不叫喂,会对喂有反应大概是因为她把喂当作小名,希望各位大人大量,别太介意这种不合理的小事。
「陈郁彤,拿去。」我递出一张上面写着「我好无聊喔」的纸条给她。(真没想到不知不觉还是先从这句话提起了,念在这话挺有喜感也蛮多人常说的分上,就别计较了吧。)
她无声接过,之後纸条便一直没有回到我手上,我只好死盯着手表───别问我干嘛不读书,那真的很无聊。
再十分钟就要九点了,陈郁彤总算把纸条传回来,上面写了满满的字,我的五字箴言相较之下语气敷衍许多。
劈头一句「我也很无聊」,看到这开头我不禁感觉欣慰,传废话骚扰她而产生的罪恶感也少了些。
後面紧接着一句话: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整张满满的纸条显然是不给我回答的机会,让我颇想帮她将问号改成句号。
她已经将秘密写在「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的下方了。
洋洋洒洒一大堆字,都快可以是一篇作文。我耐着性子读完,大致理出了重点部分:班上的某个男生喜欢陈郁彤。陈郁彤原本把他当作朋友,得知这件事後竟然开始对他产生反感。
我是觉得,强迫别人听秘密什麽的就已经很没道德了,好歹表达一下歉意,名字千不该万不该给他马赛克的啊!
「由你处理感情的态度看来,你一定是处女座的,准不?想看大师分析请先报上当事人名字。」
陈郁彤接过我递去的新纸条後,先看了前段,倒抽了一大口气,估计是患有眼病,没看见处女座的座,可怜的孩子。
接着她抬头以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看待一个神经病似的,眼底情绪飘出,尽是「你有病」这类话。
我瞪她,并用气音发问:「干嘛啦?」
「白痴。」她用唇语回我。
事实是我也挺白目的,明知她的生日,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是处女座。
好在陈郁彤也够果断,我瞎闹,她没跟着起哄,迅速写了几个字,特意把纸条折了两折丢回我桌上。
看时间也差不多,我戴上手表,抱持着刮刮乐的心情打开纸条,里面明明有我写的那长串白目句,底下那简洁的三个字却捉住我的视线。
看见我呆掉的反应,陈郁彭脸够臭的,倒是我几秒後恢复思绪,冷静的看着那个名字,就这麽看着,直到九点的钟声响起。
我怎麽也想不透那人会喜欢陈郁彤。
李佑羲。
「你怎麽知道他喜欢你?」我边收拾书包,边向陈郁彤八卦。
「听说。」她的表情看来冷淡,让我莫名有些生气。
「哪听说?」
「回家再传截图给你看。」陈郁彤不瞧我一眼,转身先走出教室。
我知道她大概正心烦,或许正在懊恼怎麽会轻易对我说出这件事之类。我也挺心烦,自觉能理解她心闷的感受,於是不要脸的加快速度到她身旁,巴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
「他怎麽可能喜欢你先不提……」我咳了一声,当作润润喉,冷风却趁机灌进我的口腔,一时间说不出话。
「嗯?」陈郁彤奇怪地看着我。
我说:「你怎麽可能讨厌他?你们之前处的挺好啊。」
「也不全是他的问题。」陈郁彤说:「想到被他喜欢着,就觉得很反感。」
「他得罪你什麽?」我问。
「他的喜欢就是得罪。」
「真想代替女性同胞们揍你一拳。」语毕,我看见陈郁彤耸耸肩,当下还真差点挥了拳头过去。
「苏映怡啊。」陈郁彤在校门口停下脚步,并喊了声我的名字。
「做啥?晚上别那麽大声叫我全名,等等有非人类的不科学物体靠近,我叫祂们找你去。」
「只是觉得,如果我讨厌他,你应该会很为难吧。」陈郁彤皱眉,就在我几乎要猛点头对她说「你真善解人意」时,她又杀出一句:「但我现在就是讨厌他。」我半边脸瞬间挂上三条黑线。
「有向他本人确认吗?」
「当然没啊。」陈郁彤以鄙视眼神看我,「你够不够了解我?我看起来就不会做这种事。」
「为何不问问?说不定只是误会?那不就白讨厌了?」
「苏映怡,你到底还是不太了解我啊。我就是那种,宁愿白白讨厌对方,也不想冒险让双方都受伤的人。」
「不过就是自找麻烦之後又要找别人麻烦。」我嗤之以鼻。
陈郁彤大概不想理我了,当她爸骑机车到达校门口,她上车,没和我道别,连个挥手的动作也没,就这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好在不久之後我老妈也到了,我不至於太无聊。
只是李佑羲这三个字无时无刻冲击我的思绪,我没办法再好好思考。
李佑羲喜欢借我带去学校的那些小说来看,所以我们不知不觉就稔熟起来。他是属於那种平时很调皮、让老师头痛的学生,几次还在上课时看小说,害得我借给他的小说差点被没收。好多人都跑来跟我说别借他书了,不过我觉得他一个人安静看书时看起来特别好相处,不同於平时一脸恶煞,於是就没太在意。
我对李佑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藏青色。
他的铅笔盒很特别,是藏青色的,大部分的人第一次看见时,总会认为那是黑色,我也是那大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之所以会知道那不是黑色,是因为某天下午发生的事。
那天李佑羲利用午休时间把我借给他的小说看完,午休结束後他把书还给我,却忘了把夹在中间页的书签拿起来,直到放学我整理书包时才发现。当下我立刻叫住正要离开教室的他,把书签还给他。
那是一个「黑色」的书签,由於黑色的书签太特别,我下意识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黑色?」铅笔盒也是黑色的。
李佑羲先是瞪大眼,最後把书签拿到我眼前让我看个仔细,还拿出铅笔盒,解释书签和铅笔盒的颜色都是蓝色───海军蓝,又名藏青色。他喜欢藏青色。
而陈郁彤是个很好的人,缺点就是待人冷漠习惯,常让朋友产生是被她讨厌的错觉。好在我挺善解人意(?),她越冷漠我越热情,她越是淡定想与人维持适当距离我越是靠近。
长期下来我们成为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那种重要并不是非得形影不离,而是当你正无助、正难过,回过头总有那麽一个人默默陪伴你。
因为个性难以捉摸的关系,使得许多女同学都不太敢过於接近陈郁彤。倒是男生们总把陈郁彤当作老大一般,莫名的尊敬她。
这也是我为什麽会如此讶异李佑羲喜欢陈郁彤的原因。加上李佑羲不久前才刚跟女友分手,让我更无法相信,甚至打从心底怀疑是陈郁彤弄错了。
李佑羲跟女友分手後的这段时间向我借了近二十本的小说,前几天当我问起他需不需要特别把悲剧的书挑起,他却摇头回答:「越悲伤的故事越疗伤。」
刚才陈郁彤传给我的纸条,里面冗长的字句在我脑中都变得模糊,只剩下李佑羲的名字。
我想起李佑羲告诉过我某本内容在描述朋友变成情人的书写进他的心坎。他还笑着说故事的结局是好的,他的结局却没有任何希望,弄得我一头雾水。
好像一瞬间有那麽一点理解,说不定陈郁彤是对的,说不定李佑羲真的喜欢她。
但陈郁彤是我的知己,李佑羲是我的朋友,如果陈郁彤讨厌李佑羲,我着实为难。如果李佑羲真的喜欢陈郁彤,我也会因为陈郁彤的态度而无法给予他祝福。
大家都在准备考试,我却因为陈郁彤分给我的秘密而感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