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几分钟的大脑空白之後，白哉的身躯一动。
我是怎麽了？
受点挫就这麽意气用事，即使被拒绝，也不能让那孩子就这麽回去啊，那样的身体状况……太失常了……
[你……其实很温柔呢……]
傻孩子，看到了吧？我其实一点也不温柔……只是个容易赌气的笨蛋而已……
醒觉过来，发动车子顺着唯一的来路追去。
可是没有，找不到那抹耀目的橘。
看看表，才五分钟，走不了多远的，这麽早也这里不可能有计程车。
消失了？不，不可能！难道……还没有离开海滩吗？
心急火燎地又驱车回到海滩。
来回徘徊了好几圈，一览无余的宽广滩涂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心中凉气直冒。
是的，仔细想想，少年有太多异于常人的地方了。
伫立在人群中却从来不被任何人所注视的奇异沉静和疏离，无论何时都在原处的偏执等待，始终偏低的体温，夜色下仿佛虚幻的微笑，怎也不肯说出的名字，绝望得仿佛没有明天似的拥抱和泪水……
你……到底是什麽？
回家的时候特意再次路过那个街口，但是没有，没有少年的身影。
如果以後都再不会出现了……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在佣人们和正在进餐的妹妹诧异的眼光中回到卧室，换下了那身已经不成样子的衣装，洗了个澡，出来吃早餐。
“大哥……”露琪亚放下筷子，欲言又止。
“什麽事？”淡淡一瞥。
“那个……大哥，你手上的是什麽？”
顺着露琪亚的目光，白哉被戴在了右手的小指上的猫眼石那清澈神秘的辉光刺痛了眼睛，眉头微皱，“露琪亚。”
这是警告不要多问的意思，若是在平时，露琪亚早噤若寒蝉，但是这次却异常地坚持。
“大哥，那个戒指……我觉得很眼熟……”
眼熟？白哉心中一动，摘下戒指递了过去，口中却道，“也许只是相似的东西而已。”
露琪亚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戒指所吸引。
拈起，仔仔细细端详，最後似在戒指内侧看见了足以印证猜想的东西，“怎麽可能？”露琪亚捂着嘴，大大的紫色眼眸却突然涌出了泪来。
“露琪亚。”感觉到不同寻常，白哉心中波涛翻滚，几乎无法克制。
些微控制了情绪，露琪亚擦擦眼睛，“大哥……谁给你的？”
“一个……橘色头发的少年……”在露琪亚越睁越大，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白哉沉住气将少年的外貌描述了出来，“你认识他？”
“真的是……可是……不可能啊……”
“露琪亚！”不耐，焦急，疑惑，还有……隐隐的恐惧……似乎有什麽要被揭开的预感……
“是一护，真的是一护啊……这个戒指就是你送给他的……”泪水再次掉落，“大哥你都忘记了……八年前从医院醒来之後就……”
医院？
八年前，白哉记得，自己曾经遇到过一次车祸，撞到头，轻微的脑震荡，醒来之後却记不得车祸具体的过程了，医生说是逆行性遗忘，属於正常情况，他也没太计较，因为那时候心情非常糟糕，总觉得……心中被硬生生挖掉了一块似的，空得心慌……
一护……好熟悉，好熟悉的名字……橘发的少年……街口……猫眼石戒指……
心跳如雷，“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死了……八年前就……那个戒指……我跟夏梨一起，放进他的骨灰盒的……”露琪亚泣不成声，“大哥你不记得，家里也绝不可能告诉你，我是一个人偷偷去的……
白哉脑中“嗡”的一声，後面的话都没听清。
死了……死了……死了……
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吗……
你一直在等待的，难道竟然是我吗？
头剧烈地疼了起来，那个伤疤所在的位置，白哉努力撑住头颅，“我跟他……”
“……是恋人啊……”
埋藏在意识最深处的阀门轰然开启，破碎的记忆一瞬间汹涌席卷。
樱花飞舞的校园，初遇时，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凝聚在唇边的璀璨笑颜，年少轻狂岁月中不顾一切的爱恋，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笑的欢愉，伤的痛楚，两情相悦的甜蜜，青涩慌乱的拥抱和亲吻，全心交付彼此的夜晚……世俗，家庭……巨大的压力汇成洪流逼得人无处可逃……还有，最後一幕，在那个约定的街头，奔跑中被撞飞的纤瘦身体，漫天凄怆艳红……死命冲出去却还是晚了一步，额角的剧痛……一片惨白的病房中醒来後，整个身体都空落痛楚的泪……
“一护……”
日复一日的等待……
[那个人……已经把我忘记了……完全地………]满眼的惆怅……
[我除了等待，已经没有什麽事情好做了。]虚幻柔软的微笑……
[我……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了……]郁郁的哀伤……
那麽哀恸的哭泣，不顾一切地索求，燃烧到极致依然触摸得到的，深入骨髓的哀伤……
不愿意告诉我名字，不愿意答应我留下，宁肯被误解也不肯说出一切……是怕我记起了你而痛苦吧，只是无法克制接近的渴望……还是那个，只会为别人着想的傻瓜……
“大哥……”身後的呼声迅速远去，气管都要扯破的奔跑中，漫天阳光灿烂得要令人流泪。
熙熙攘攘的街口一如往常，人们在各自的世界中或者欢愉或者失落，只不见了那个沉静等待的橘色影子。
八年……
心痛如绞，彻骨入髓。
对不起，我竟然忘了你！我怎麽可以忘了你！
城市的最中央，车来车往的街头，初夏灿烂的阳光，微热的流风，青碧的绿叶……一样不缺，一切却仿佛一出无声无色的木偶剧，被冥冥中的手指引着，滑稽薄弱得可笑。
毫无意义的世界，令人憎恨的世界，为什麽失去了你，一切都还安然无事？
明明……我最爱的人死去了啊……
迟来了八年的哀恸排山倒海。
俊美贵气的男子在难以忍受的痛楚中弯下了腰，将脸埋入了颤抖的手心。
潸然泪下。
“一护……”
接下来就是用尽手段的寻找。
阴阳师，通灵者，灵异研究者……什麽都好，只要能帮他找回一护。
可惜一无所获。
这天，没有通报，白哉在自己的书房，见到了不请自来的奇怪男子。
木屐，手杖，和风的古怪服装，绿色条纹帽子下，嬉笑的表情，却在帽檐的阴影下，眼神深沉复杂至难以解析。
“你是谁？”
淩厉的扫视，男子却无半分局促，一径微笑得波澜不惊，“敝姓浦原，听说朽木先生在找‘人’？”
白哉坦言不讳，“是的。”
“或许，我可以帮你。”
“哦？”
“只不过，就算找到了又怎样呢？你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不是吗？”
“无所谓，我只要他留在我身边。”白哉坚定地直视男子，知道面前的人的认同是关键，“我爱他。”
“真可惜……”站起身，“走吧，至少，还来得及再见上一面。”
“什麽意思？”
“黑崎一护是鬼，鬼本该是归属於阴间的，但是他因为执念而留在了那里，成为了所谓的‘地缚灵’，只有遇到思念中的人，才可以将他带离那个地方，但是一旦离开那里，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另一个世界的牵引，即使是修炼的天才，也只能延缓一段时间而已。这就是他无法答应你留下的原因。”
男子侃侃而谈，毫不隐瞒个中的残酷真实，“而且，你的阳气太重，跟你相处，只会害他魂飞魄散而已，那样一个夜晚，强行实体化至与真人无异需要耗费大量的力量，已经是不知死活了，他现在很虚弱，所以待会见他的时候，不可以再有任何的接触，明白了吗？”
心向下沉去，“就没有办法了？”为了那一夜的重逢，一护，你居然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吗？我什麽都不知道，还……
男子但笑不答，“走吧。”
破旧甚至可以称的上破败的小店，走进开启的和门时，奇怪的感觉，仿佛跨过了世界的分隔。
“你很敏锐。”男子露出深思的表情，“如果修炼，资质也许不在一护之下。”
“浦原先生，你说修炼？”
“嗯，鬼也有三六九等，可以通过汲取外界的能量进而强大自身，一护是我的弟子。”
“那这里？”
“我开辟的空间，类似于阴界的地方，灵子浓度密集，在这里修炼可以事半功倍，我告诉他我有办法让他脱离那里，那死心眼小子却一直不肯来。”
一条又一条的走廊，仿佛永无止尽的迷宫，这个仿佛挤在都市旮旯里的小小破店，里面却有这麽大的空间。
递过一张符纸，“这个可以抑制你的阳气，放在身上，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谢谢你，浦原先生。”
“不用客气。”似有深意地一笑，男子转身离开。
微微沉吟了片刻，白哉推开了们。
一个小小的庭院，假山，鸟居，池塘，空竹，池水中白沙游鱼，苍翠遒劲的矮松，白色的香洁花朵。
少年穿着单薄的浴衣坐在木廊边缘垂下赤裸的足踝，郁郁出神的清瘦容颜纸般薄弱苍白。
“一护！”声音发颤。
“……白哉……”少年愕然，随即反应过来，“浦原先生带你来的？”
“是的。”跨前一步，“一护，别动，我不会怎麽样的。”
“白哉，你不该来。”咬了咬嘴唇，叹息，“我们已经……”
“一护，人也好，鬼也好，我只爱你。”
缓缓来到近前，白哉微微躬身，俯视着爱人近似透明的容颜，真的是很虚弱了啊，几乎看得透了，心中绞拧得疼痛，“一护，我都记起来了。”
八年时光，当时意气飞扬的少年已经成长为厚重凛冽的俊挺男子，时光停滞的一护却依旧宛然当时年少的模样。
仰头时发丝微微随风摇动，清澈得令人心痛的琉璃烟水，一梦忘归，“对不起……忘记了其实比较好吧……我不该出现在……”
“一护！”想要伸出手去轻抚少年泫然的眼，却又惊觉地缩回了手——明明近在眼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却是比世界还要宽广的距离——对视的眼眸同时黯淡下来。
即使固执地等待，又能怎样呢？
所以才会有那般深切的哀伤。
那一夜的放纵，何尝不是在命运的重压下，不惜破釜的反抗。
而我可以做到的，只有……
“一护，你不在的世界于我没有意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男子隽雅的微笑坚定沉凝。
“你说什麽？笨蛋！不要干傻事！”少年闻言差点跳起，满脸急切。
“我们当年，不就决定要抛弃一切只要彼此了吗？一护？”
“那不同！”
“一样的……不同在於，我迟到了八年。”
“白哉，你不要……算我求你……”
“晚了，一护。”
“什麽？”
“当年，我的父母处心积虑要分开我们，在我受了伤昏睡的时候，找了催眠大师来催眠，让我忘记了有关你的一切。可是，终归，我还是想起来了，你觉得我会留恋吗？那个家族，那个只会用巨轮碾碎我们的世界？人们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时的痛苦，以及死後的空茫，我却不需要惧怕了。”
“白哉……”
“一护，让你久等了。”
缓缓软倒的身躯，宁静的微笑凝滞在俊美的容颜上。
而在那之上，徐徐凝聚的形体，正对少年张开了双臂，“一护！”
深邃的眼光，是月下温柔静谧的海，深沉宽广可以容纳曾有的一切悲伤。
现在，我们是一个世界的存在了，那麽……
“白哉！”哽咽着，少年投入了世间唯一能让他哭泣欢笑不能自己的宽厚怀抱，泪落，不知是悲是喜，却明白所有的等待和孤寂已经悄然远去，“白哉……”
鼻息间，令人沉溺的芳香。
微凉的温度，相互依偎就是温暖。
“如果你需要去阴界，我们一起去，如果浦原先生有办法，我们留在这里也可以，总是，再不要分开。”
“谁说我要去阴界的？我只是耗费太厉害，至少几年之内都不能出去了而已。”
“那浦原他……”白哉一愣。
“浦原先生最爱骗人了。”
“是吗……别管他了，一护，我爱你。”
“我也爱你，白哉。”少年终於绽开了甜美的微笑，全心全意，再无半分阴霾。
还需要多说什麽呢？谁能相信，人们畏惧的死亡背後，居然是喜悦的新生和重逢，以及从此不离不弃长相厮守的美好？
世界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关闭的和门之外，拿个杯状物从头偷听到尾的男人无奈微笑，“真是个自作主张的家伙啊，我才暗示了那麽几句，就把什麽都打算好了吗？看来，教这样的徒弟不会太费劲了吧？”
“小草莓终於幸福了，这也不错啊，喜助！”紫发金眸的女子同样偷听得有滋有味，“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朽木白哉那家伙很有决断嘛！不错不错！”
“现任当家就这麽失踪了，朽木家这下怕是要大乱了吧？”
“关我们什麽事情？那家伙那麽精明，肯定早安排好一切了，对了中午吃什麽？”
“哎呀，夜一先生的食量……我很穷的啊……”
“走啦！”
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无论前路有什麽，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永不分离。
——完——
本来的结局，大致上就是白哉站在那个街口落泪的地方啦……嗯嗯，还是不忍心啊……我是好人来的，看不得天人永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