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方才在天坛上,你……是故意的吧?」在看见方才峰顶的情景之後,白清桐突然想透了一切经过,她本就怀疑,依照大师兄的修为,纵使当下错认对方中了毒、方有松懈,也不可能那样轻易便让人挟去,然而众人只为那刺客突地发狂的攻击而大惊,未曾深思其中蹊跷,可她却清楚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律断送生命……」深敛着眸,顾长歌望着怀中那眸眼深阖的尉迟律,蓦地轻声。
「二师姐这……」年飞雁越来越不懂了,求助似地望着白清桐,只见白清桐徐徐转向自己,眸中,好似也让顾长歌感染了哀愁。
「飞雁,我……其实应该是你的三师姐,那人……才是你的二师兄。」白清桐瞥向顾长歌胸怀前,望着尉迟律,望着他已让岁月风霜沧桑了的轮廓,再见他时,她觉得好陌生、可方才看见他站在顾长歌身边,那样倔傲不羁的神情,又让她觉得好熟悉。「他名唤尉迟律,早我三年入门,可是在七年前……他因杀害掌门、又重伤师父,从雪月峰上给剔了名、赶了出去……」
「不是这样的!」顾长歌声一沉,低喝,「七年前,掌门的死,是师父构害,就连他自己的伤,也是他所装出,好嫁祸给律……」
而这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己。
那样的假象过了七年,早已根深蒂固在众人心中,杜十方也的确掩饰得完美无缺,顾长歌不求所有人都能相信,可是在自己面前、在律的面前,他不要任何人污蔑他,污蔑了他那纯纯粹粹地、只想为自己好的一颗心。
「怎麽……可能?!」年飞雁惊呼出声,鼻息为那突来的讯息讶异得急促飘忽,「师父……师父怎麽可能作出这种事?!师兄你是不是搞错了、误会了?!」
年飞雁自小丧父,一直把师父杜十方当作父亲看待,而杜十方待一干徒弟们、也的确是慈蔼,教她如何也无法联想,杜十方竟会做出这种事。而她到底跟尉迟律无有丝毫交集,情感上还是无法为了一个惊动雪月峰的刺客,将自己心目中师父的形象给污蔑。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顾长歌敛下眸,眸光流转在尉迟律面容上,再不愿移开,「可是……纵使全天下都不相信你,还有我信,律。」
顾长歌轻柔的语一落,白清桐与年飞雁再不能辩驳什麽,只得伫立在原地,望着顾长歌对尉迟律的心疼、怜惜。刹那、好似天地无了声响。
顾长歌原来不是冷情,只是他的温柔,都只给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自己。
年飞雁抬起衣袖,胡乱抹着眼上的泪水,她无声地哭着,不敢惊动任何人,好似要悼念自己那一段深深藏在心里、无疾而终的感情。
蓦忽间,顾长歌怀中那一张深邃刚健的面容上,眉心猛地一蹙,好似让细细密密的针砭上一般。
「律?」感受到动静,顾长歌焦急地喊他的名,一双眸定定地瞅着他的面容。
「师……兄……」尉迟律虚弱地撑开眸眼一条小缝,好似这样便用尽了力气。一双瞳眸的焦距还彷佛沉睡时那样散漫,汇聚不起来,可纵使视线是一片模糊,尉迟律仍清楚知道,眼前那个声嗓温淡之中有着深深焦心的、那个怀抱如此温柔的,是顾长歌。
是那个从雪地里深深抱起自己的顾长歌,是那个在孤月下紧紧搂住自己一身孤寂的顾长歌。
好久、好久,没有唤过他一声师兄。
「律,你觉得身上怎样?还有哪里疼麽?」顾长歌急急地巡梭他一身上下,心口伤处血凝了、那大大小小的伤也已乾涸,却仍是不肯放心。
「我没事了……只是有点累……」尉迟律在虚弱中咧出笑容,有几分当初的憨傻,教顾长歌痛了心。
「律,我带你下山好吗?我们离开这里。」顾长歌轻柔了嗓音问。
「你……真的舍得离开雪月峰?」尉迟律淡淡掀了眉,好似要确认顾长歌的话语。记忆中,顾长歌早把雪月峰看得比自己真正的家还重要、把杜十方看作自己另一个亲父。他在雪月峰上,是众人景仰的大师兄,可他真的愿意为了自己,割舍一切?
「此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那是顾长歌唯一的答案。尉迟律心口暖得好似全要化作眼眶里的湿意,他无声,却点了点头。
顾长歌撑扶起尉迟律的身子,欲扶他出七重楼塔、扶他出雪月峰。
要跨出药房时,白清桐与年飞雁站在一旁,眼眸里尽是不舍,年飞雁望着顾长歌,嗫嚅了半晌,方断断续续地、有几分不甘地脱出口:「方才那些追捕的人……已往东面处去了。」
「谢谢。」顾长歌淡淡瞥了年飞雁一眼,除了感谢,他已没有什麽能再给她的。随後,他看向白清桐,「清桐,你方才助了我,日後的日子许是难过了……自己保重。」
尉迟律这才看清身侧白清桐,於虚弱之中,扯出问候:「清桐师妹……久见了,你现在的剑法,应当是雪月峰上数一数二的了吧?」
「二师兄……」白清桐听着顾长歌临去前的挂念、听着尉迟律一身伤重却故作轻松的话语,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当真是一别七年,人事全非,「你与大师兄……都要保重,不管在天涯何方,你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顾长歌颔了首,扶着尉迟律,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往七重楼塔外离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厚重的青铜铁门後,消失在白雪纷飞之间,半晌,只听闻年飞雁唇齿间溢出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声音:
「再见了……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