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小月作了一个怪梦。醒来时,感到脸颊被人轻拍几下,如那天坐在华先生的车里、被华先生唤醒时的力度,他先避开了那只冰凉的大手,用被子盖着自己的脸,人也转向床内侧的墙壁,又感到那手隔着厚重的被子推了他肩膀几下,他忽然有点害羞起来,记不起上次是谁来叫他起床。直至听到关门声,小月才推开被子,双手揉着酸得很的眼睛,下床找拖鞋。
他没留意现在几点。平时起床,天都快黑了,至少已过了阳光最猛烈的时间,可眼下看出窗外,天朗气清,天空的蓝如水彩扫上去的一层颜色,清淡稀薄,屋外正正对着一条狭窄的柏油路,被阳光晒成一条金带,柏油路另一边三层高的浅粉红色洋房,如一朵花般立在远山绿树前。小月推开窗子,吸了一口空气,有草的腥味。
下了小楼梯,客厅那黑木制、镶了透明玻璃面的饭桌上放了两只大碟,碟上的菜式相同,都有茄汁豆、鸡排、蛋跟烘得香酥的多士,桌子中央有一壶热气蒸腾的黑咖啡。小月诚惶诚恐地坐在饭桌旁,想着自己竟比雇主起得还要晚。华先生从厨房走出来,拎着两只马克杯跟一些餐具,小月凳也没坐暖,就冲过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华先生躲开了,迳自走到饭桌旁。
华先生这天没有蜡头发,看得出只是洒了些水简单梳整齐头发,发脚铲得极短,发型并不特别合潮流,但发质柔顺,一看便知未经挑染,映得皮肤愈发的洁白,若非有昨晚的情事,他直如一个修士。他低下头、敛着疲惫的眼,些许细碎的发垂到前额。华先生只穿着薄薄的浅蓝色中袖毛衣,灰黑色的牛仔裤没有紧贴脚的线条,或许是昨晚出了那点事,再穿紧身的衣服便不舒服。
「华先生,你今天没事吗?」小月见他倒了两杯咖啡。华先生勾着其中一杯的杯耳,吸着杯缘,啜了一小口,没有答小月的问题。另一杯咖啡仍放在桌中间,小月不知应否伸手去拿。平时在冬瓜的酒吧里,一听见有饭吃,他是第一个冲上去抢最大的一碟饭。一大群不成性的孩子,再加冬瓜这麽一个要威严没威严的胡闹大人,整个酒吧都充斥着人声笑声,鸡飞狗走,也不嫌脏乱的。
可是小月最会观人眉头眼额的,去到一个陌生地方,不是自己的地头,不能做次,什麽事也得看别人的头。
华先生没有搭理,只是执起刀叉,开始切着碟里的鸡排。那鸡排虽只手掌左右的大小,但放得很精致,淋了浅棕色的洋葱汁,一切开,黄色的油花与肉汁便和汁料交融。小月没再问起华先生的身体,叉起一块鸡排,刀也没有用就送进嘴边一咬下去。
华先生一眼也没有看向小月,只是默默盯着碟里橙红黏亮的茄汁豆,说:「以後我每天早上都会做早餐,做好再去敲你房门。你的工作只是要陪我吃就行。我每天都会回大学工作,星期六日也是,碰着暴风雨也照样回去。」
「那怎好意思呢,华先生……」小月的嘴里同时嚼着不同食物,塞得腮帮子也满满的,那声「不好意思」也融在嘴里的食物,诚意欠奉,再看他轻佻的神情,便知是客套话。
「不能保证的事,便坦承。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不能不做,做不到就别逞强。」华先生瞟了小月一眼,见他嘴边有茄汁、洋葱汁,更有麪包碎,笑着以拇指擦去那麪包屑,放进自己口里,动作毫不情色,如一个父亲为吃得狼狈的儿子擦嘴,他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爱赖床。」
华先生双眼不若昨天初见时冷冽,那双蓝眼珠子的颜色像被阳光晒得透澈的海水,碧蓝一片,与天成一色。小月脸也生热,一向的大而化之碰上华先生的拘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