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31.0)

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忘了你,

没想到,

那是因为没见到你。

第三十一章(31.1)

茈玗表情肃穆地站在洞府正中的水潭边,手上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剑上没有任何的花纹,是红袖的墨阳剑。

却有些不一样。

原本应该是有着些微弧度的剑身更加地扭曲,那是无法维持形体的扭曲状态。

茈玗快速地、喃喃地念着不知名的咒文,半释放着自己的力量,因为这个缘故,有着不知名的风旋在茈玗身边形成、转动着,而茈玗的银色发丝还有衣服都随风翩飞着。

尚隆与六太主仆两人踏出青衣所在的院林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两人在青衣的房间里待了一阵,就走了出来在房外的花园中待了一会,然而,从度卿君匆匆离去之後就没有人招呼两人了。

两人也很犹豫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後来决定,那麽就先走出来再说吧。

以为走进花海之中的瞬间就到了靠近洞府中央水潭的地方,也就看见了这副景象。

知道主仆两人已经走近,茈玗很快地结束口中的喃喃自语,然後将手上的墨阳剑往水潭的方向抛去,剑就这样平贴着水面不动,就连一点涟漪也没有扬起,也没有落入水中。

茈玗接着就转身看向已经立於一旁的尚隆与六太主仆,表情恢复了原本的轻松与平静,然後提议,「已经很晚了,如果不介意地方简陋的话,今天要不要留下来呢?」

尚隆和六太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几乎完全昏暗,不过却没有黑暗的感觉,是因为四周都淡淡地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的缘故吧。

说是有谁点起了灯,却又不像,因为应该是暗暗的地面似乎也在发着光。

「是玑镜,」茈玗在尚隆把疑问问出口之前先行解释了,「用潜藏於虚海的妖魔-鲒打造的照明器具,不需要点火就会自动配合明暗点亮,也可以按照需要调整亮度。山麓的祠庙也是用同一种照明器具,这样就不需要点上蜡烛,而且也亮上许多。」

【鲒,音同结,一种腹中有小蟹寄居的蚌。说文解字:「鲒,蚌也。」段玉裁˙注:「地理志:『会稽鄞县有鲒埼亭。』师古曰:『鲒,蚌也。长一寸,广二分,有一小蟹在其腹中。埼,曲岸也,其中多鲒,故以名亭。』」

玑镜,以光亮的大珠所作的镜子。】

第三十一章(31.2)

但是这样的光线却不会泄露出去,玄趾山的结界隔开了这些被点亮的光,从外面看是看不见的,只有在山麓的祠庙才会比较明显,毕竟那里还有瑛州的兵卒驻紮着,光的照明是少不了的。

而光的调节,是由海若所带领的、负责管理玄趾山一切的、从虚海那端的蓬莱就一直服侍着自己一族的存在所管理。

「是。。。,」尚隆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想要找出茈玗口中的玑镜在哪里,却徒劳无功。

茈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包含在整座凌云山之中,找不到的。那麽两位是要留下?还是要回去呢?」继续拉回先前没有被回答的问题。

「如果不会打扰的话,」六太对於这座传说中的玄趾山也有太多的疑惑,留下来还可以看见甚麽样令人吃惊的景象呢?非常期待。

「我知道了,不过晚膳可能要晚一点了,」茈玗有些无奈地落坐在水潭旁,「红袖和度卿君正在忙呢,送来的药材似乎有点状况,得等他们忙完了再一起用了,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尚隆很爽快地回答了,然後也在水潭附近找了一处地方学着茈玗落坐下来。

成为仙人的自己就算不进食也不会感到特别的饥饿也不会丧命,这或许是身为仙人的好处之一吧。

六太也跟着坐了下来,想问的事情很多,那麽就从青衣的状况开始好了,「青衣不要紧吧?」担忧的语气。

茈玗若有所思地回答,「身体确实已经没事了,不过心却在幽暗的深谷中徘徊不定,所以才没有办法完全清醒过来。」

「幽暗的深谷?」六太不是很明白。

「那天在尧天,是青衣第一次用玄术伤害别人,」茈玗用着清脆冰冷的声音语带严肃地回答,「那是无法想像的重量,尤其是对於天生就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而言更是如此。虽说那个重量可轻可重,然而。。。」说到这里停顿住了。

「然而?」尚隆追问。

自己并不是不了解所谓的拿剑伤人是怎麽回事,只是却没有这样深切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31.3)

「比起用剑、用武器伤人,用玄术伤害别人更需要坚定的意志与足够的勇气去承担、面对一切。莽撞就替红袖出手的青衣,大概也没有料想到这样的重量会如此地超出预期吧。」茈玗想起那天看见的情景。

伤害了别人的青衣的心中是怎麽想的呢?

在那个瞬间是毫不後悔的,却感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沉重。

就算知道伤害别人可能会带来甚麽样的影响,但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无法真正体会到的。

所以在那时候没有察觉这一点的青衣还用了超过负荷的力量想要拯救红袖,却因为力量已经失去平衡而导致现在的局面。

现在的青衣还能够坚持自己原来的决定、毫不後悔吗?

这是决定青衣能不能够在玄人这条路继续往下走的关键。

玄人的力量、所通晓的玄术,并不是用来伤人的,却也有万不得以会为了保护人、会为了各种理由而伤害了谁。

这样并不是过错,关键在於能不能秉持自己的心不偏斜,只是能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不狂妄自大、傲慢自持。

茈玗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突然发现伤害别人的自己太过於丑恶,所以无法坦然面对,就掉进了那个由自己的心所形成的幽暗深谷之中。」

「那麽要怎麽样做才能够让青衣从那里出来?」尚隆追问,「如果可以让他从那里出来的话,那麽就没事了吧?」

「没有办法走出来的。」茈玗的语气更加严肃,「黑暗一旦形成,不,应该说是一旦觉察到黑暗的存在,就再也无法忽略了。」

「怎麽会。。。」六太觉得有些灰心。

「只要有指引前路的光明,那麽就算身处於黑暗之中也没有关系的,」茈玗继续说着,「坚定意志,在有微弱光明所指引的黑暗道路前行,这是玄人的命运。只是,如果失去了这个光明、如果失去了往前行的坚定意志,黑暗很快就会铺天盖地而来,然後就会被吞噬,最後。。。」

第三十一章(31.4)

「最後?」尚隆问。

「最後就会成为像那一天延王陛下曾经见到过的那个人一样的人,」茈玗看着尚隆的目光带着些更为深层的情绪,「完全迷失自己的本性,最後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所以比起执剑杀人或是伤人,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必须要更加地谨慎、小心。」

所谓的玄人的门规,是用来保护使用玄术的人的。

因为懂得使用玄术的人,多半天生就拥有强大的力量。

自恃於天生的力量而不知节制,自恃於所持的力量而不知控制,那麽就会流於张狂与狂妄,最後会完全迷失在这样的力量之中。

必须要深切的了解到、体悟到自己拥有的力量是多麽可怕的一个东西。

然後行事才会谨慎、谨慎再谨慎。

然後才能够坚定自己的意志,不被自己拥有的力量所左右。

自己才是力量的主宰,而不流於受力量所控制的这件事情,必须要实际体会、经历才能够明白。

而所应该要前进的方向又在哪里,就连这一点也必须要确实明白才能够不迷惘旁徨。

「确实是这样,」尚隆同意这样的看法。

如果拥有强大的能力却不知自我节制与控制,那会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情啊。

「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两位偶尔拨空来看看青衣吧,」茈玗的目光中有着恳切的请求,「因为您们两位是现在的青衣的起点。」

一切的导因,是在比那个雨夜还要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种下现在的种子。

从那个繁华的国度开始的种子,经由君王与台辅的失职而萌芽,在那个雨夜被自己从漉水救起而茁壮,再经过了这麽多的岁月而盛开花朵,最後会结出甚麽样的果实呢?

青衣能够看见吗?

在所有的事情的背後、在所有的情绪的背後所显露出来的真实。

不是只看见自己的心想要看见的真实而已,而是就连那些心不想、心拒绝看见的,也必须要看见才可以。

第三十一章(31.5)

「这个倒是没有甚麽问题,」尚隆很快就爽快地答应了。

六太却有点犹豫。

「下次来的时候,就直接从洞府大门进来吧,」茈玗知道六太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今天吃了闭门羹,等了许久才见到自己,那麽下次再来又遇到同样的事情、又得等候那麽长久的时间,就算再有耐性也会被磨光吧。

茈玗继续接着说,「不过,就如同两位所看见的,洞府的人手并不够,红袖又得在尧天和山麓的祠庙忙碌,下回来拜访的时候,大概就没有办法像今天这样有人招待,还请多多见谅。」话语不带情感,却非常认真。

「这是小事,」尚隆带着着应该是被称为疑惑的眼神。

虽然偌大的洞府从自己和六太踏进来之後,确实只有看见度卿君和季咸君两人,除此之外,只有空荡荡的、毁坏的洞府而已。

只是,在青衣所在的院落中却也是管理的井然有序,是谁整理的呢?待会的晚膳又是谁准备的?

难道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露面的屏翳君动手做的吗?

还是有甚麽其他的人存在着,只是自己和六太看不见、听不到而已?

「如果景王陛下没有把这座山和映落城的人都杀光的话,就会有人手能够好好招待两位了,」茈玗看着尚隆眼中那应该被称做疑惑的表情说,「那时的哀鸣声、求饶声,没有一刻从我的耳朵中、心中消散,彷佛就好像是现在正在发生一样。」

与其说是景王陛下过於残暴,那麽当时坐视不管、见死不救的自己或许比起景王陛下更为可怕与无情吧。

那个时候面临选择的自己,舍弃了那些对着自己呼救的人性命,只为了不造成更恐怖、更大规模的屠杀。

选择冷漠旁观。

真的没有其他选择吗?

自己不只问过自己一次,但,每次苦思之後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自己,也有没有办法跨越的限制。

或许这就是再一次地告诉自己,自己不属於国家,也不该回到国家之中。

当自己在一开始再次选择相信君王的那个刹那,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吧。

第三十一章(31.6)

身为君王的尚隆无法把话接下去。

觉得话题往血腥议题走去的六太试图扭转局面,「那麽红袖呢?他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六太的目光看着的是紧贴着水面,像是浮於水面之上的黑色物体。

那是红袖的墨阳剑吧?

虽然剑身没有办法维持原来的模样,呈现着扭曲的状态,不过那确实是红袖的墨阳吧?

「红袖。。。,」顺着六太目光,看见那黑色的扭曲剑身的茈玗像是有些犹豫地说,「红袖的事情没有那麽容易。」

停顿了一下之後,茈玗像是着迷似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墨阳剑,「青衣的事情是来自自身与生俱来的力量以及人的嫉妒所造成的结果,但是红袖的事情更复杂一些。」茈玗又再次停顿,在斟酌着要说出口的话,「是悔恨和误解吧,如果真的要说一切的开端的话。」

「悔恨和误解吗?」尚隆思考着从红袖那里听见过的事情。

悔恨,自己似乎可以了解。

但是误解?

不明白。

「那麽倔强又那麽会忍耐,看上去就像无论甚麽时候都能够坚持自己心中的信念,实际上是个很脆弱的孩子。因为知道自己非常脆弱,所以总是武装着自己,」茈玗用着很怀念的口吻说着。

这样个性的红袖,其实很像自己吧?

第一次见面是在玄趾山麓的祠庙的短暂会面。

带着自己打造的黑钢剑-墨阳与步光来到玄趾山的女孩子,那时候还不叫做红袖的女孩子。

那时自己就看见了,那是不该死却又死去的死期。

那时自己就看见了,纠结在红袖身上的结并没有那麽容易就可以解开。

然後,彼此的命运交会。

一开始是蔚轩要自己也一起去帮忙的。

单靠蔚轩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完全拯救的、残破不全的性命。

然後,在那之後,与自己和蔚轩一同度过了许多的时光。

在青衣还没有来到之前,三人相处的时光。

「到时候会哭吧,」茈玗把视线转向听见自己的话而有些错愕的尚隆与六太,「到那个时候还请两位多多担待届时的失礼了。」

第三十一章(31.7)

「是甚麽时候?又为什麽会哭?」尚隆反问着茈玗无厘头的说法。

「很快就会知道的,时间已经非常逼近了,」茈玗这麽回答。

是啊,红袖和青衣的过去虽然都已经近在眼前,但实际上这样还不够。

青衣还没有能够真正地面对,而红袖也是一样。

最接近青衣过去的人,也就是雁国的延王与台辅已经来到庆国,已经来到青衣的眼前。

然而,最接近红袖过去的人却还没有来到。

再过一阵子就会来到的,时间剩下不多了。

到那时候,恐怕就连一向自持谨慎的红袖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吧。

那是眼泪也无法自我抑制的悲痛与伤心。

这次是第几次看见了呢?

平常总是能够冷静自持,但却又哭得无法自制的红袖。

「时间?」六太皱起眉头,甚麽时间?

「会知道的。」茈玗只是简短地回答,不肯再透露更多。

「那麽只要时候到了,红袖就会没事了吗?」尚隆只好换个方式问。

「这点没有办法保证,毕竟妖魔的力量已经几乎完全吞噬属於人的那一部分了,一切都要看红袖自己,才能够决定最後究竟会怎麽样。」茈玗依旧以一贯平静的声调回答着。

阻挡在红袖与青衣眼前的,是一道高耸、怎样也跨不过的沙墙,就算因为想要攀爬过去而鲜血淋漓,而痛苦万分,却也没有任何的退路。

只能选择前进,无法後退。

「为什麽要把人当作冬器呢?」六太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那是万不得已的做法,再说,如果可以保有适切的距离的话,妖魔对於人并没有任何的伤害,运用得当的话,妖魔可以带来助益,」茈玗以着有趣的眼神看着尚隆与六太,「那麽延王陛下与延台辅认为妖魔是甚麽样的存在呢?」

没等两人回答,茈玗又问,「是应该完全消灭的存在吗?」,接着指指尚隆与六太的後面,示意两人回身看看。

原本还在想应该要怎麽样回答的两人,这回头一看,都被吓了一大跳。

第三十一章(31.8)

这是怎麽回事?!

这下子可不得了了!

那是那天袭击众人的妖魔吧!

被称为虺的妖魔,就连妖魔之首的饕餮也得对他敬畏三分的妖魔。

数量不只有一只而已,虺的总数量就连两只手的手指也数不完。

不过似乎有点不一样。

体型巨大,外貌体态似蛟,全白的蛇身,遍布全身的细微鳞片看上去非常的坚硬,周遭弥漫着淡淡的浅红雾气,白色的身躯在浅红雾气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头上有两只似利刃的犄角,只有前两爪,爪子也隐隐透露着锋利的光芒。

只是这麽庞大的数量的妖魔是怎麽回事?!

这样不要紧吗?!

尚隆和六太回头看着依旧泰然自若的茈玗。

「应该要全部消灭吗?」茈玗又再一次地问。

被茈玗这麽问的尚隆和六太突然觉得茈玗清脆又冰冷的声音中,带着的冰冷气息又更加地深沉了。

六太看看在水柱之中翻腾游动着的虺,问,「这个样子不会有危害吗?」

自己还记得,红袖曾经说起那淡红的雾氛是有毒性的,而且虽然那天自己因为虚弱而倒地,但仍旧隐约记得虺是多麽的凶猛的妖兽,自己兽的本能也是这样告诉着自己的。

只是,现在的虺和那天所见到的感觉却有相当大的不同。

应该说现在没有感到任何的污浊之气吗?

还是应该说现在没有感到任何的威胁?

又或者,更正确地来说,这两者都没有感受到。

茈玗点点头,「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还不能够说已经完全恢复到他们原来的模样,不过,是的,这个样子不会有危害。」

「如果没有危害的话,不需要杀掉也没有关系。」六太给了答案。

麒麟原本的天性就是慈悲的,能够不要杀戮,就算对方是妖魔也可以不要有不必要的血腥。

「嗯,」尚隆只是简要地赞同了六太的话。

一方面是考虑到虺的力量强大。

那一天只有单一只的虺就弄得灰头土脸,要除去数量这麽庞大的虺需要花费多少的气力,又会增加多少不必要的牺牲,只是。。。。

第三十一章(31.9)

「这样不会逃脱吗?」尚隆一边观察着虺的动向,一边问着不带任何紧张感的茈玗。

「不会的,」茈玗看着不停窜动着的虺回答,「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去不了。等到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腥与污秽都完全洗清了,再让他们回到黄海去,那里才是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尚隆仍有些怀疑。

「玄趾山本身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只要我在这里,那麽他们哪里也去不了。」茈玗静静地回答,「所以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展开攻击,因为他们很清楚,只要轻举妄动,那麽直到死亡为止,都得被困在这里无法动弹。」

进不来,出不去的玄趾山,同时也困住了自己和蔚轩。

这样的牢囚,是因为自己在虚海的那端,在那个最後的时候,做出了选择。

用自己的天赋力量在那个时候毁灭了所有的一切,所以或许也可以说是自己在偿付自己行为的代价吧。

没有行为不需要有代价,也没有任何获得的东西不需要代价。

做为与不做为之间、行为与代价之间、获得与代价之间,并不是对等的关系,却一定有了改变与影响。

在做出选择、在完成选择之前,就连可以看见时间轴上的所有事物的自己也无法肯定,究竟会有甚麽样的结果产生。

「不过那天您确实到了金波宫去吧?」尚隆想起这件事情。

「确实是这样,只要付出相对应的东西,那麽即便我不在这里,他们也无法离开玄趾山的范围。」茈玗回答。

「如果您可以不要这麽乱来,就千恩万谢了,」度卿君的温和声音在这时传来。

似乎是已经忙完了,所以正往众人在的地方走过来。

度卿君不仅语调,就连眼神也都带着严厉与苛责的意味,很明显地在谴责茈玗离开玄趾山的行为。

「也没有甚麽其他的办法,玄趾山又没有人可以代替我走这一趟,」茈玗对着度卿君的苛责抗辩,「红袖那时候也需要帮忙,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忙,谁让这个洞府如此的荒芜呢。」

度卿君似乎还想要说甚麽。

第三十一章(31.10)

「再说,就算是你那时候在又如何呢?你再怎麽说都是舜国的飞仙,这麽莽撞地到金波宫去,後续可麻烦了。」茈玗说到後面已经像是在抱怨,「那些位於凌云山之上的宫殿,规矩可是多於牛毛,落人口实太麻烦了。」

「总之,请您答应以後不会再做出这麽莽撞的行为,」度卿君的语气强烈。

「我不会做任何承诺的,」茈玗也很坚定。

尚隆突然有种错觉,那是家中的那三人在教训自己的时候会这麽说的语气。

度卿君与季咸君是像这样的关系吗?

不过不同国家的飞仙哪里会有上下尊卑之别?

真是耐人寻味啊。

度卿君虽然一脸不满,不过也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或许是因为尚隆和六太在场的缘故。

「怎麽样了?」茈玗问度卿君的是刚刚海若所通知的事情。

「这次可要有心理准备了,」度卿君的表情恢复原来的温和,原本就温和的声音更带了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根据百丈传来的消息,会有点棘手,正好是先前提到的那件事情最好的机会。」

「嗯,」茈玗点点头,像是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一样,也同意了度卿君的看法。

尚隆和六太摸不清头绪,但也不好开口问,洞府的大门在这时打开了,来者有三人,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来者的其中之一是红袖。

其中之二,走在红袖的前方的是一个浅蓝色长发、金色瞳眸的男子,穿着的长摆衣袖飘扬,应该是还没有露面的屏翳君。

但其中之三,却是衣着朴素,黑发,褐色双瞳,平凡无奇的长相、年纪略长,看上去应该是个平民百姓,尚隆和六太都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只见到那尾随於屏翳君和红袖之後的人,见到季咸君便恭敬地行了礼,然後又继续跟着屏翳君和红袖的脚步,三人很快地就消失在小山的另外一端看不见了身影。

尚隆和六太互看一眼、更加不明所以。

「是红袖的师傅,」茈玗用着极其平淡的口吻这麽说。

第三十一章(31.11)

「红袖的师傅?」尚隆若有所思地问。

自己原来以为红袖和青衣的师傅就是玄趾山的主人-屏翳君和季咸君。

即便自己也曾经在尧天城下目睹过红袖的师傅,然而,自己还是这麽认为的,红袖和青衣的师傅就是玄趾山的主人,这纯粹是自己的直觉而已。

然而,现在季咸君却说那个像是平民百姓的人是红袖的师傅?

那麽真的是这样吗?

乐俊确实曾经说过在关弓城下遇见过红袖和青衣的师傅们,也确实说过那两人的外貌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

就连朱衡当初为了找寻红袖、青衣和他们的师傅,所描绘出的画像也是这样的庶民。

只是自己原本私心以为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师傅有甚麽自己不晓得的力量,足以强大到可以改变原本的外貌,但现在却同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尚隆观察着茈玗的眼神变化,试图从中找出些甚麽,却毫无所获。

那麽原来是不同人吗?

茈玗很清楚尚隆的想法,这是为了红袖与青衣的安全所设下的幻术。

跟随於後的那个人是已经到达庆国的犬狼真君-更夜,藉着这样的幻术,可以扰乱对方的想法,进而保护两个徒弟的安全。

人只会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耳朵所听见的东西,但,却不会注意到,这些感官是非常容易被欺瞒的。

只要有一点点的证据,那麽原本拥有的猜测就会开始动摇。

然後,剩下的,只要再经过几次的欺瞒,那麽就会完全相信。

「晚膳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在这之前,有几件事情不知可否请延王陛下替我转达给景王陛下?」茈玗看着已经被简单的幻术欺骗的尚隆。

「是?」尚隆的思绪仍旧有些飘忽在刚刚自己所看见的东西上。

「疫病、气脉很快就会稳定下来的,而妖魔,」茈玗看着在透明水柱中翻腾不已的虺,「在身上的污秽都清除以後,就会让人送他们回黄海的,请不需要担心。不过这是在延王陛下有告诉景王陛下这件事情的前提之下,再请转达。」

「要让谁来把这些虺送回黄海呢?」六太问。

力量强大的妖魔,并不是甚麽人都可以送得回去的吧?

「说起来,这个人和两位还有些渊源,」茈玗看着尚隆和六太,带着些许玩味的表情。

第三十一章(31.12)

「渊源?」尚隆好奇地问。

「应该可以这麽说吧。名字是由延台辅所取的,而延王陛下还欠那个人一个没有实现的承诺。」

是啊,所以,希望延王陛下,下一次对於王座感到疲倦的时候,还请记得那些给了希望却没有实现的承诺。那个人可是一直在等延王陛下呢。

茈玗最後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干预政事,又或者是对於高高在上的君王提出建言并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如果直接这麽说的话,位高权重的君王能够接受吗?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就算现在在自己眼前的延王的度量很大,但君王能够接受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吗?

自己不敢肯定,因为人心是无法猜测也无法看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人才会如此地有趣。

那个等候着延王陛下把雁国治理成一个妖魔可以与人共存的国家的人,是名唤为更夜的犬狼真君。

在黄海生活,然後成为保护黄朱之民、保护在黄海旅行的存在,又是经过了多少年呢?

算一算犬狼真君成为犬狼真君也不过就是四、五百年前的往事而已,那是在犬狼真君离开雁国之後不久的事情。

而这个愿望,到最後真的能够实现吗?

还是会因为延王又厌倦了宝座而自甘堕落,让国家衰亡,然後这个承诺,就成了空谈呢?

自己不知道,也有着期待。

尚隆和六太都有些迷惑,季咸君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很熟悉,却又似乎很陌生。

是私心猜测的那个人吗?

那个跟着妖魔去了黄海从此消失了音讯的人。

两人正待追问,茈玗继续说,「至於控制妖魔的方法,也请景王陛下不用担心,等庆国的事情都安定下来,会好好处理的。」

「要怎麽处理?」尚隆问。

比起想起是甚麽人,眼前的这件事情更形重要,因为如果人可以操控妖魔的话,那麽会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动摇常世根基的事情。

「这个就和延王陛下无关了,那是不应该被国家所拥有的东西。不是吗?」茈玗反问。

「虽然是这样,不过究竟是为什麽能够控制妖魔呢?又是谁可以做到这件事情?」六太看着窜动着的虺,又看着茈玗若有所思的反问。

能够把这麽大量的、力量如此强大的虺拘禁在这里的季咸君,应该不只是表面上看上去是个普通的飞仙这麽简单而已吧?

玄趾山是一座牢笼吗?

不过就算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看上去也只是座洞府荒废的、普通的凌云山而已。

这样的季咸君,也拥有可以控制妖魔的能力吧?

第三十一章(31.13)

「因为一些阴错阳差,所以流落到四方的人,」茈玗只有回答这样。

那些与自己和蔚轩的师傅系出同门的人们。

红袖那时候所遇见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些人们所导因的结局。

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答应蔚轩的请求吗?

而那时自己没有多想,也或许是因为自己认为,就算能够影响人,但毕竟控制的对象不是妖魔,所以并不是在自己所能干涉的范围之内。

就算自己设想到了又如何呢?

拥有力量本身并不是一个错误,错误的开始是人错误的使用了力量。

不管这样的错误,是被迷惑而造成的也好,又或者是人本身自己的选择也好。

但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人的选择所造成的结果,自己是无法干涉的。

「不需要担心的,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茈玗的语气肯定。

所残留的有关书卷都会被收纳到蔚轩和自己在五山的殿阁之中,从此,再也没有不被允许的人可以阅览。

所懂得这些术法的人,自己会用强硬的手段让他们忘却,即便这样必须要伤害人也无所谓。

是啊,自己的手就像是红袖的手一样,染满了无法洗清的污秽。

就算自己感到伤心、就算自己感到受伤,就算自己感到无力,就算自己感到厌倦,但自己已经不会再像还在蓬莱的那个最後的时刻动摇了。

曾经是天真无邪又活泼的个性,也在岁月的侵蚀与消磨之下,渐渐地改变了吧?

看见过太过残酷的事实,看见过太过悲伤的事情,或许就连自己也不是那个原来的自己了。

但,这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心。

不会再有任何的动摇了。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那些至始至终都一直追随着、不曾离弃自己的存在,也不会再落入那怎麽样爬也爬不出来的黑暗深渊了。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吧,」刚刚离开又走回来的度卿君打断了尚隆和六太接下来的问题。

「这边请,」茈玗也配合着度卿君的说法。

尚隆和六太也没有其他的选择,站起身来依循着指引前进。

「没有打算把这里恢复原状吗?」尚隆看着六太有点辛苦地走着,忍不住问。

如果可以轻易地将原本毁坏的祠庙,甚至是部分的殿阁恢复原状,那麽恢复其余的部分应该也没有甚麽难处吧?

第三十一章(31.14)

「没有那个必要,就算恢复原状又如何呢?并不会改变任何的事情,」茈玗不带情感地回答。

尚隆突然觉得茈玗清脆冰冷的声音更为冰冷了。

「再说,庆国、景王陛下,应该要感谢的人,是红袖和青衣,」茈玗有些没头没尾的说着,像是看透尚隆和六太似乎想要替阳子说情的心情,「我和屏翳君实际上甚麽都没替庆国做,从一开始做出选择的是红袖和青衣,就这麽转达给景王陛下吧。」

听见的尚隆和六太也无语了。

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的,还有一个人,那是和红袖、和蔚轩一起进洞府,然後被伪装成朱旌时外貌的蔚轩的更夜。

几天前就已经悄悄地带着天犬,趁着夜色来到了玄趾山,这些天都在玄趾山生活。

虽然天犬不能够任意外出、离开玄趾山的地界,不过自己并不同。

然而,对於国家却早就没有任何的眷恋了。

当自己的仙籍一直被保留着,当自己在黄海等待着君王实现对自己承诺的那些年,自己也入了神籍,成为了不需要那个仙籍的存在,成为了玉京中的天仙。

然而,真的没有任何眷恋吗?

再次见到那个给了自己名字,还有那个给了自己承诺的两个人,自己的心情非常复杂。

在这里被称为季咸君的无极玄君告诉自己,「并不一定要见面,一切由你决定。」

自己选择了不见面。

见了面又如何呢?

那个承诺似乎已经消散在记忆之中,不再重要了。

或许私心之中也还有那麽一丝丝的期望,希望那个承诺能够真正的实现。

只是,自己也知道,这实在太难,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梦而已。

是不是还可以期待呢?

那麽就等到一切都实现之後再见面吧。

会有那麽一天吗?

现在被称为犬狼真君的更夜默默地看着虺在水柱之中翻腾的模样,目光有些黯淡。

隔天清晨的玄趾山上和平常有些不同,因为尚隆和六太两人昨天就住在这里,据说是荒废、毁坏的玄趾山。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难得早起的尚隆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有些诡异,不,应该是说诡异到了极点。

自己和六太住的地方根据度卿君的说法就在青衣的院落的附近,不过自己实在感觉不出来这点。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比起金波宫或是玄英宫的宽阔大器,这里的建筑更为雅致。

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少,就连早上梳洗的温水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悄地飘散着热气。

尚隆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云海景致。

玄趾山究竟是一个甚麽样的地方呢?

牢笼。

季咸君是这麽说的。

究竟遭遇过甚麽样的事情呢?

季咸君与屏翳君,两个传说中的飞仙,又或者应该称之为天仙会更为恰当?

该自己知道的时候或许就可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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