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江以默办公室里那组昂贵的黑色真皮沙发上,梁芙洛一脸专注地破解着李宽推荐的益智游戏,压根忘了时间。
甫结束一场冗长得让人精神耗弱的会议,江以默手里拿着资料夹推门而入,尾随在他身後的是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正忙着输入资料的李宽。
「赵氏那边回覆我们了吗?」江以默仅淡淡地瞥了一眼赖在沙发上的女孩,然後转过身就和助理讨论了起来。
「还没有。据我所知,他们对我们的提案好像不怎麽感兴趣。」李宽照实回答。
闻言,江以默沉吟了声,眉心的皱褶又深了些。
沉思了一会,他抬眼看向李宽,「帮我打电话和赵经理约今天晚上的饭局。」
接收到命令,李宽立刻低下头查询了一下行事历,然後有些遗憾的开口:「总监,今天晚上必须与华新的总经理餐叙。」
「明天中午呢?」
「明天中午是例行的午餐月会。」
「明天晚上?」
「灿星电子车时勳总经理的生日宴会,总经理希望总监代表公司出席,最好尽快敲定他们最新平板电脑的电视及平面广告。」
江以默紧蹙着眉,对於接下来有些爆满的行程感到几丝烦躁。「算了,你先出去吧。」
「是。」李宽恭敬地欠了身,退出办公室。
将手中的资料夹随意的往办公桌上一摆,江以默揉了揉有些作疼的太阳穴,这才将视线摆到沙发上那抹娇小的身影上头。
「忙完了吗?」梁芙洛头也没抬,只是听见了他的逐客令和之後的关门声便开口。
「暂时。」他苦笑,来到她身後探了探眼。「在玩什麽?」
感觉到他的靠近,梁芙洛这才抬起头,那张俊毅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稍微转动手腕将亮着的萤幕朝向他,软声的求助。「帮我,我已经卡关卡了半个小时了。」
江以默有些无奈地看了她楚楚可怜的水瞳一眼後将目光移到了萤幕上头,思忖了一会,修长的食指在上头滑动了几下,轻松破解。
见状,梁芙洛有些不满地鼓起双颊,没好气地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这家伙的脑子是什麽做的?为什麽困扰了她好久的难题他却只花十几秒就解开了?老天爷也太不公明了吧!
瞧她气呼呼的模样,江以默轻轻揉了揉她的发,「走吧,你肚子应该饿了。」脚步旋回办公桌旁,拿下挂在衣架上头的西装外套穿上。
梁芙洛听话地将手机收回口袋,起身离开沙发,在他走回来的同时勾上了他的手臂。
「吃什麽?」
江以默低眸瞥了一眼她十分自然勾着自己的小手,眼底闪过颤动的情愫,回话的语调却依旧平稳,「想吃什麽?」
「咖哩饭?」她抬头看向他,挑眉似在寻求附议。
「嗯。」他应了声,与她一同走出办公室。
沿途,不少打量和议论在偌大的空间里扩散,他们的表情却一如往常地那般自然,好似别人口中好奇探讨的主角并不是他们。
但其实他们只是习惯罢了。
谈论的话题多半离不开他这个失去女友的总监终於又振作了起来,和一个与前女友极度神似的女孩点燃了爱火,然後时常带着她进公司,丝毫不害怕任何的舆论纷纷。
只不过她们大概怎麽也没想到,她和她死去的女友是同一个人吧?
水嫩的唇瓣逸出了一声轻笑,江以默好奇地转过头瞥了她一眼,「笑什麽?」
「我今天又听到新的说法了哦!」她转头看向他,笑得一脸诡谲又暧昧。
「什麽说法?」他顺从她意地问。
「她们说你因为忘不了前女友,所以故意找一个长的跟她很像的女生交往,用更专业的名词来说,这种现象叫做——移、情、作、用。」梁芙洛刻意逐字逐句甜腻地回答,水灵的双眼因为笑意而微微上扬。
那摆明就是想看他会有什麽反应的表情。
真是。江以默暗自在心底喟叹了声,没有答话。
他没什麽反应的反应让她有些失望,「干嘛不说话?默认喔?」忍不住折起手臂用手肘顶了顶他的右臂。
「我在开车。」他拧眉沉声道,没放过她眼底看戏的波光。
「未来的我看上的男人开车技术不会差到哪去的。」她努了努嘴,意思意思地褒贬了一句,然後不要命地又戳了他几下,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转呀转的。
他无奈地叹息,将车子在路边的停车格停妥,打了停车挡并拉起手煞车,解开安全带之後才转头看向她。
「芙洛,我说过你不用勉强的,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十年之後的芙洛,所以你真的不用刻意假装没事地说出这些话。」
听完他这番话,梁芙洛原本发亮的双瞳一凛,霎那转为暗淡,嘴角的弧度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垮掉。
她咬了咬唇,解开系在身上的安全带,转向另一侧拉开门把,闷闷地道:「我就说了我没有逞强,你听不懂吗?」推开车门迳自下车。
为什麽他就是不懂?为什麽他就是老是要扭曲她的意思?
她明明就已经这麽努力地想要跟他和平相处,不想要再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伤害了他,他却总是看不出来而把她的用心曲解成一种刻意的迎合?
他就这麽不了解她吗?对於十年之後的她,他都已经那样了若指掌了,为什麽就不懂现在的她在想什麽呢?
这一个星期以来,她那麽努力想要搭起他们之间的桥梁,不希望那横亘了十年的光阴在他们之间造成任何的隔阂,这些他都看不出来吗?
浑蛋……江以默这个浑蛋……
她气闷地低着头兀自不断往前走,忿忿而鼻酸得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一股力道忽地扯住她向前的脚步,她回过神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的左手被他的大掌轻轻地包覆着。
有些愣怔抬起头,却意外地在那俊逸的侧脸上瞥见一丝赧色。
江以默也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吓到,却也没收回手,只是低声说了句:「餐厅在这,你要去哪?」然後就拉起她往对街走去。
在看见她略为受伤的侧脸时,他才知道他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
只不过,他还是没能习惯眼前这个芙洛一改之前戒备的态度,对他转为亲近,虽然这是他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深深期盼着的,但在经过前些日子的争吵,他也试着站在她的立场想过,所以才调整自己的心态,只是近日来她的转变让他有些难以试应,如此而已。
如果芙洛愿意与他自然地相处,那是再好不过的。
服务生领着他们入座,顺道送上了菜单。
梁芙洛迅速地将所有菜色扫视了一遍然後说出了点餐,听闻的江以默眼神闪过一丝讶异,也向服务生说了自己的餐点。
餐单被收走之後,梁芙洛端起水杯啜了一口,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抿着唇看着她。
「有什麽不对吗?」对於他直接的目光已经不再那麽胆怯,她现在倒是挺习惯的。
他轻笑着摇摇头,「想不到十年来你的口味没什麽变。」
唯一的差别大概是餐後的水果冰茶换成了低浓度水果调酒而已。
「有吗?我觉得看男人的眼光倒是变了不少呀。」她努了努水嫩的唇,看着他的目光笑得刻意。
江以默不可置否地扬了扬眉,抿了一口水,「从警校的学长晋升到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是有进步不少。」嘴角随着她的笑意而微微勾起。
「少臭美了!」她皱眉低斥,忍不住笑出声。
脑子一转,抓住了他刚才那句话的重点,她好奇的想问,却被送上餐点的服务生给打断,主餐和汤品一上桌,江以默就像是饿了八辈子那样低头猛吃了起来,完全没给她任何空档询问。
梁芙洛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拿起汤匙挖了一块马铃薯放进嘴里,随後便马上被那入口即化的浓郁咖哩香气迷倒,不由分地也开始食指大动,暂且把满肚子的疑问抛到一边,专心地吃了起来。
一会,当她好不容易才解决掉盘子里一半的分量时,江以默的餐盘上已经空空如也,而他那张深似无底洞的大嘴正在狂扫着碗里的味噌汤。
但更让她钦佩的是,他竟然能把这种吃法表现得如此优雅,好似天生咖哩饭就该这麽吃一样,连那杯水果酒都喝得彷佛十八世纪的英国绅士那般从容不迫。
「怎麽了?」啜了几口杯中的稍嫌甜了些饮品,江以默饱足而扬起的唇微启,从喉中逸出低沉好听的嗓音。
梁芙洛一怔,连忙将腿上的丝质餐巾搁到一旁空着的座位上,低喊了声「我去厕所」便匆匆地逃离他的视线。
要死了!没事露出那种拐人犯罪的笑容做什麽?
双手撑在高贵的白瓷台上,梁芙洛瞪着镜子里沾上些许水滴却仍是微微发红的双颊,懊恼地低吟了声。
为什麽自从决定跟他和平相处以来,她就觉得他时时刻刻都会冷不防地露出那种蛊惑人心的表情?管他是笑容也好、沉思也罢,总是乱迷人的让她每每回过神脸就先红了一半,左胸口下的心跳更是像脱疆的野马那般砰砰砰地狂跳着,活像是主人不在家一样。
她现在是怎样?青春期到,开始发春意淫起她未来的男人了?
打开水龙头捧起了冰凉的水再度往发烫的脸上拍打,她摀着脸闷哼了声,有点想要鸵鸟心态地躲在女厕里不打算出去了。
身後深米色的门被缓缓推开,从里头步出的是个身着浅绿色平口碎花洋装的女孩,纤细的腰间系着宽版的浅褐色腰封,她举步艰辛往洗手台走来,却一个踉跄往前倾倒。
梁芙洛连忙眼明手快的扶住眼前个头比她娇小一些的女人,「你还好吗?」
女人抬起头看向她,蒙上一层水气的双眼一愣,低声地说了句谢谢,那苍白的脸蛋和唇色让梁芙洛吓了一跳。
她赶紧将她搀扶到洗手台边让她有个依靠,「有人陪你来吗?」女人点点头。
「你先待在这。你们的座位在哪?我去找他。」确定眼前的女人还有力气撑着身体不滑落,她快口地问。
见她就要转身离去,女人连忙伸手抓住她温热的手,梁芙洛这又转回了她面前。
「可以麻烦你扶我出去吗?」她虚弱地问着,甜美的脸蛋神色惨淡。
「好。」她应允,一手撑起她娇小的身子,缓缓地往外头移动。
只是当他们甫踏出厕所,一抹高大的身影便挡在眼前,她还来不及抬头看清那影子的主人是谁,身旁的女人就被扯了过去。
「冷誉……」女人苍白无血色的唇低低地溢出声。
「都说带你去医院,还逞强什麽?笨猫。」被唤作冷誉的男子眉头紧皱着低斥,弯下身想要抱起怀里的女人,却被她拒绝。
「我可以自己走。」范羿宁坚持不肯乖乖就范,虚弱的声音听得让人对这句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冷誉无奈地叹了声,只得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以身体支撑着她随时都有可能瘫软的身躯,灰色的眸冷冷地瞥向眼前的女孩,诧异自黑瞳里一闪而逝,薄唇紧抿。
梁芙洛被他看得直发毛,却还是颤抖地开口,「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刚才差点在厕所昏倒……」
闻言,眼前的男人闷哼了声,低头将冷冽的目光往眼怀里那乌黑的头顶扫去,而他怀中的女人则是瑟缩地将苍白的小脸埋进他怀里,隔绝他所有斥责的目光。
他又将视线转回她身上,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
他脸上散发出的寒气实在让人不得不畏惧,梁芙洛深知,要不是她永远比人强的自尊心作祟,她现在肯定腿软到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冷誉没再多做停留,只是紧揽着怀里的娇小女人往外走去,梁芙洛则是跟在他们身後准备回桌,江以默应该等她有些久了。
「冷誉?」正准备动身前往厕所找人的江以默一抬眼就认出了眼前脸色不佳的男人。
「嗯。」冷誉瞥了他一眼,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看见他怀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羿宁怎麽了吗?」他关心地问。
「重感冒不肯去看医生。」他低哼,口吻里满是怨念,此时待在他怀里的女人又缩了缩,若有似无地低喃了声,似在安抚着他隐忍的怒气。
「那就不耽搁了。」他会意地颔首,侧身让出路。
冷誉向他点了头,搂着怀中随时会昏倒的女人快步离开了餐厅。
刚才就一直在後头听他们寒暄的梁芙洛走了两步来到他身边,小手很是自然地勾上他臂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羿宁是我老板。」他简单解释,将她牵到原位上,待她坐落後才折会自己的位置上。「怎麽去这麽久?」
「刚才在厕所遇到你老板,她差点昏倒。」她据实以告,回想起那惨淡的脸色以及那男人森冷到极点的语调,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样呀……」他沉吟了声,然後将她还没动过半口的味噌汤推到她面前。「快吃吧,还有些热。」
梁芙洛点点头,拿起桌边的汤匙有一口没一口的,花了十五分钟才把那一小碗的汤给解决。
她是在刻意拖时间,因为她很清楚,与她一起用餐的午休时间一旦过了,他回到公司肯定又要忙得昏天暗地,每天这样子像铁人一样的操,她都替他感到辛苦了。
每次看见他因为企画案的构思不能够被厂商接受而被退回时那挫败烦躁的模样,她就怪心疼不舍的,而且她明明就觉得他提出的想法都超级有创意而且产品形象又超级鲜明的,真不晓得那群财大气粗的老板们脑袋里都装些什麽?
见她表情丰富的不停转变,江以默低笑了声,「饭不吃了吗?芙洛。」不大忍心地打断她。
听见他的声音,她回过神,接收到他眼神示意之後她摇摇头,「吃不下了。」
然後听完她说之後,他就会无奈一笑,自动接手盘里那些她没吃完的食物,嘴里不时还会嚷嚷着「从小食量就这麽小吗」或「这麽挑食,不知道梁爸梁妈到底怎麽把你养出这副身高的」之类的话。
然後看着他那般认命的模样,她就总是能感觉到有一股不知名的暖流汨汨流过她胸口。
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把女孩子吃不完的东西接过去继续吃完是多亲密的一件事?
口上说着不会把她当成十年後的芙洛,结果行为却还是不知不觉得露了馅,他以为他伪装的高竿,却没发现自己时不时流露出的温柔总是出卖了他的宣言。
这傻瓜。
望着他,她忍不住莞尔。
「以默。」她突然开口轻喊了他。
「嗯?」他应声,没有抬头。
「我想听关於我们之间的事。」
「……」
汤匙上的红萝卜因为他的颤抖掉回了盘子里,江以默愣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孩,眼底闪烁着无限的讶异。
「我想知道,我们是怎麽认识的?」忽略他过分诧异的神情,她好整以暇地以手托腮,一副准备好要听他长篇大论的慵懒姿势。
半晌,江以默缓缓放下手中的汤匙,抿了一口那有些甜腻的水果酒之後,缓缓扯开唇:「我们是在三年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