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聽見心的聲音:短篇集 — 不晚

我的父母常迷信。

我原本有个文雅又好听的名子,但在高二的某一阵子,我的成绩起起伏伏,好几次甚至跌到了谷底。妈妈竟然神经质的怀疑我出了什麽问题,说我个性变得好奇怪。一把拉着我去拜拜,最後甚至找上了算命师。

只见那家伙摇头晃脑了好一阵子,停了半晌,他慢慢地睁开眼睛。

「咳、咳咳。」他咳了几声,又把眼睛闭上,「拎查某女要改名叫吴淑雯,安捏伊ㄟ命家ㄟ顺。」说完,他还厚颜无耻的向老妈要了三千块。

(你女儿要改名叫吴淑雯,这样她的命才会顺。)

「啊母割,老苏啊,安捏温查某女丢嘎哇同名咧。」妈妈一脸担心的问。

(但是,老师啊,这样我女儿就跟我同名了耶。)

只见那骗子一手举在我们面前,该死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一副天仙的高傲姿态,张嘴:「哩没听古早狼共,母儿同名,顺啦!」他还是很顺口的唬烂下去,「没改名的话,伊口零ㄟ到老加ㄟ都丢因ㄤ喔。」

(你没听古早人说,母女同名,顺啦!)(没改名的话,她可能到老才会遇到她老公喔。)

「安捏喔,多谢哪!」妈妈拉着我起身,向那骗子频频道谢。

(这样喔,谢谢啊!)

只记得当时,我恨不得给那留着一脸胡须的骗子一拳。

因为老妈真的帮我改名了。吴淑雯。

还有一件事令我非常在意,不是前面那句母子同名会顺的那句鬼话,而是後面那句「到老才会遇到真命天子」。

……我才不要一把年纪才穿婚纱!那能看吗?囧

不过很快的,我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只深深的陷在改名的深渊之中……

「欸,淑雯太太,快把你的习作交给我啦!」

「不要叫我太太!我才十七!」我愤怒的大吼。

总觉得,改名後耍我的人越来越多了。

原本是很在意假不出去那句话的,但有男朋友的我压根忘了这回事。当然,朋友的取笑也是另一个重大的原因。

直到某一天。

「……分手吧。」和交往近一年的男朋友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傻了,心里浮现一大堆问号,「为什麽……?」我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後转身离去。

我愣在原地,居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不爱他吗?不,我喜欢他喜欢到快要死掉了,当他答应我的告白时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但分手时居然没掉眼泪。

该死的算命师,真的被你说中了!一讲完没多久男朋友就跟我分手!

好样的……(泣)

「哎呀,别难过了吗,往另一方面想,他也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呀。」身边的朋友一边偷笑,一边安慰。

我哭丧着脸,要死不活的垂着头。

损友,一群损友,我都失恋了有什麽好笑的?那该死的算命师说话应验了有那麽好笑吗?我气愤的瞪着他们。

「说不定,」一个平常跟我不是很熟的女生冷冷地开口,「这就是你改名的『效果』。」说完,她就像小丸子中的野口般飘走了。

乌鸦嘴!我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大骂。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没有错。

……难道真的事我改名的关系?……不是我在说,那算命师真的很该死!道行还没到一个点干麻出来危害世人?看看我现在什麽德性!

「别想太多了啦,我说过啊,抛弃了你,他不一定能找到更……」

「他可以。」我茫然的举起手,伸出食指指着放学人潮中的两个人,「他已经找到更好的了。唉--」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我高二。

时间很快的,一年、两年、三年……中间我还是有一两个男朋友,但最後都像高二那个一样,不是莫名其妙的分手,就是分离断了音讯。

然後,时间来到了我二十二岁的这一年。

「吴淑雯,你到底在干嘛?我不是跟你说过红色的单子很重要?结果呢?你又把它搞丢了!」

「是……对不起,组长,下次我一定会记得……」我低头。

「最好是这样!下次再把东西搞丢,你就等着回家吃自己吧!」说完,她长发一甩,碰地关上大门。

「啧啧啧……我说你,从高中以来就是这个样子,振作点,淑雯太太。」同事拍拍我的肩膀。

过了几个年头,我还是深深的活在算命师给的梦魇里。

当初那个野口不知为何和我进了同一个公司,还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我是经常出包被组长骂得要死,而她是个优秀的职员。

过了几个年头,我不仅没成熟,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当初决定不读大学说不定是个错误的选择。

「欸,走啊,下班你还坐着干嘛?又没加班费可领。」野口伸伸懒腰,催促着我。

我无力的抬头,「你是故意要带我去找你男朋友吗?」

野口把眼珠子移开,有点心不在焉。「我只是提醒你下班时间到了好吗?还在在意高二改名的事啊?小姐,算命那种东西听听就算了啦。我先走了,掰。」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出办公室。

……我也想不在意啊……但是事情好像就照他说的那样发展嘛,叫我怎麽能不在意?

冬天夜晚的风十分寒冷,穿着公司制服裙子的我站在公司门口环胸微微发抖。

今天,是该死的圣诞节啊。

野口和男朋友甜甜蜜蜜的过圣诞去了,其他同事们也纷纷挽着另一半走在街上,只有我一个,孤伶伶的。

这种时候回家岂不是更悲哀?我望着人山人海的街道,拉紧大衣,决定找个地方喝点小酒。

没男朋友,我喝点闷酒可以吧?打定主意,我一个人到了一家小吃店,开始过孤单的圣诞节。

隔壁桌的一群人正喝醉了大吵大闹,被他们吵得有点不耐烦,酒更是一杯杯顺口地下肚。

「小姐。」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的我红着一张脸,有点不悦的看着来者何人。

「干嘛?」嘴里的热气遇上冷空气化做一团白烟散发。

他长得很好看,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样子,领带歪歪斜斜的挂在脖子上,和我一样,酒气冲天。

「那个啊,我刚刚跟朋友打赌啦,算是帮帮我,可不可以给我手机号码?」他的脸红上加红,拿出手机要我按下号码。

我看了看一旁他所谓的朋友们,再看看他。

知道我看到谁吗?……是他。高二那年甩掉我的男朋友。

我居然开始想哭了。

他冷眼看着我和他的朋友,嘴角带着笑,喝了一口啤酒。

「小姐……小姐?拜托啦……我以後绝对不会骚扰你的,就给我一下手机号码好不好?」他小声地对我说,脸不知道为什麽越来越红了。

「给你手机号码,你以後要负责娶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我对着素未谋面的他说。

他傻愣愣的张了张嘴,「啊……?小姐……你喝醉了吗?」

「你自己还不是喝醉了!少罗嗦!手机拿来!」我蛮横地抢过他的手机,开始输入号码,拨出。

包包里的手机开始唱起歌,我这才切断,将手机塞回他怀里。

「记得负责娶我!」说完,我头也不回的离开那家小吃店。

那人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手机,和我歪歪斜斜的背影。

他可能觉得我是个花痴,一个喝醉酒的女人居然要他负责娶回家。

我也不晓得当时我为什麽会说出那句话,隔天酒醒了,想起昨天荒唐的举动,酒没喝,我的脸就瞬间爆红。

「我是白痴啊--!」我抱着因宿醉痛苦不已的头大吼。

「我想你是一时想气那家伙才会说出那种智障到不行的话。」野口一边整理桌上的资料,一边对我说。

「……也许吧。但是好丢脸啊!居然叫那个男生娶我……」我苦着一张脸。

「另一方面,」她突然把手在我的肩膀上,「你也是想反转那算命师的预言。」

唉……对啦对啦……一切都是那算命师的错。说什麽改名会比较顺?说什麽不改名会晚婚?我改了名也没比较顺,我改了名感情路比以前更不顺。

……该死的算命师囧。

「淑雯淑雯淑雯--你手机在响欸。」对面的同事忽然拍了一下我的桌子,我回神,看着在桌上唱歌的手机。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我无力的接起。

另一头咳了两声,有点慌张的样子。

「喂?喂喂?你、你好。我是昨天那个负责娶你的人……」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我瞬间睁大眼睛,抓着手机头也不回的冲进厕所里。

他居然当真了!我倚着厕所门气喘不已。

「喂?小姐,你还在听吗?」

他的声音又在耳朵边响起,我开始慌张起来。

怎麽办?真是丢脸死了。

「有、我有在听……那个……」我正想说点什麽,但却发现我什麽也说不出来。

「我、我叫艾健翔。既然要负责娶你,我想我要先报上姓名。」

「啊……那个,艾先生……我昨天说的是醉话……你不用那麽认真……」我开始有点害羞了起来。

「我想是我跟你要手机号码让你困扰了吧?没关系,你不用在意。」

「不、不是啦……」

「你叫吴淑雯吧?我朋友认识你喔,他说你是他高中同学。」

我征了一下。

好一个高中同学。

「……」

「喂?喂喂?你还有在听吗?」

「啊,不好意思。」我恢复神智,摇了摇头。

「那麽,晚上见罗。」他的声音似乎有点不自然,我也听得莫名其妙。

「晚、晚上?」

「一起吃饭吧!那先这样,掰掰。」电话就这麽被切断了。

我的醉话,他似乎当真了。

我听着手机传来的嘟嘟声,有些茫然。

原本想说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晚上,他真的站在公司前等我。

我觉得头有点昏。

「……你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上班?」我看着一身轻便的他,有点无力。

因为他实在长得太好看了,穿着白T,鸭舌帽,牛仔裤,根本不像个上班族。更像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但这也没错,我才二十二岁,一天到晚穿着制服跑来跑去才不太正常。这麽好看的人站在我身边,我会觉得配不上他。

「我看过你们公司的制服……啊,我们去吃饭好吗?」他有点不自然。

「那个……我昨天是喝嘴酒了才乱说话,你不用当真啦。」我摆摆手,希望他别那麽认真。

「不行啦!你都给我电话号码了,我也应该娶你啊!」他一副认真的神情。

「喂,你是听不懂啊?就叫你不要娶我了!」我开始不耐烦,这人怎麽讲不听啊?

应该说,这年头,怎麽还会有这麽纯真的人?

然後他又认真的说他一定会娶我。

奇怪奇怪……我的人生到底是怎麽了?我有点无力的开始与他见面。

他会带着我到处去玩,说许多笑话给我听。我们好像就真的变成男女朋友了。某天,他又以他特有的认真表情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人生是不是受过什麽创伤……?」

「……你白痴啊。」我拍了一下他的背。

「酒後吐真言啊,你一定是很希望有人娶你嘛。不然怎麽会那样说?」

我白了他一眼,要他继续骑车。

好吧,我的确是很希望赶快有人娶我回家。为什麽?因为算命师给我的阴影实在太庞大,我脑中不断浮现年老的我穿着婚纱的样子。

我们渐入佳境,刚开始,我只觉得我们不会有什麽结果。但相处了近一年,我居然在心里有了点小小的期待。

然後,圣诞节又悄悄的到来了。

和他约好下班後一起去看场电影。整天心情都很愉悦,连被组长骂了也不痛不痒的傻笑。

「……你发春啊?」野口一脸怪异的看着我。

我白了她一眼,「你才发春。」

「怎麽,那个傻傻的帅哥你那麽喜欢?」她诡异的笑着。

我没回答。

不知不觉,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慢死了,我跟你约七点半耶!」他小小地抱怨。

「好啦好啦,不要罗嗦了,骑快点,电影快开始了。」我催促。

我们买了爆米花、可乐,在开场前赶到了电影院。

我又看到了他,高二的男朋友。

他朝我们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让觉得风雨欲来。

不好的预感。

「好啦,我输了,算你厉害。」他挽着另一个女生,对健翔这麽说。

我一头雾水,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健翔有点慌张,「喂,别说了。」

「为什麽别说?没想到你还真的把到她了。早说当初就不要赌那麽大,给你啦。」他从皮包里拿出几张千钞,塞进健翔怀里。

我的脸瞬间刷白。

这、这是怎样……?

他笑着,又继续说。

「我就说她很好到手吧?好了,别再演戏了,钱都已经到手了。难道你真的要娶她啊?这麽随便的女人你也要?」他说得非常顺口。

我好像懂了。

他们拿我打赌,如果健翔把得到我就可以拿到几千块。呵……我就知道,世界上哪有这麽好的事?要他娶我就娶我。

……该死的算命师,我的情路被你搞得如此坎坷。

我想抽回和他牵着的手,但他却握得更紧。

「……钱你拿走。」他把小朋友塞回他怀里。

「喂,干嘛啊。」

我使劲的甩开他的手,惨着一张脸,离开了那个地方。

一个人回到家,我打电话给野口。她只嗯、嗯的回应着我,过了几分钟,她出现在我家门口。

打开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崩溃的大哭。

「你也厉害,从跟他分手到现在忍了整整六年。」她轻拍我的背,任由我的眼泪染湿她的衣襟。

「哇--为什麽、为什麽等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才变成这样?」我只顾着大哭,抓着野口不放。

真的很可恶,每次、每次,都是现得很深很深的时候才被狠狠的刺一刀。

这次被刺的这一刀,特别特别的深,但我流不出血来了。

……我发誓我一定要宰了那算命师。

隔天,我眼睛肿得比金鱼还可怕。

他没有打来,一点声响也没有,就和以前几个男朋友一样。

每年的圣诞节为什麽都这麽烂呢?我的情路真的是超敌无敌坎坷。

暗暗地在心里打赌,我绝对不再碰情这个东西了。就算要一个人度过终生。

1月27日,我的生日悄悄地来临了。

行事历上和他出去玩的计画被我用各种颜色的笔涂掉,我拒绝了野口和同事们的邀约,一个人关在家里。

每年的冬天都是这麽的寒冷,原本期待今年冬天有他给我一点温暖,但知道是实後,今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寒冷。

「噢……萝丝,我深深的爱着你。」男主角握着女主角的手,深情地说道。

「杰克……我也爱你。」

我一面吃着泡面,无神的看着电影。

「唔……骗人的。」我吃到了自己咸咸的眼泪。

这恐怕是我陷得最深的一次。

公寓的门铃响起,我擦了擦眼泪。也许是野口买了蛋糕来吧。我起身开门。

但也在我看到门外的人时,我用力的关上了门。

「喂、喂!你先开门!听我说嘛!」健翔敲着门,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回去啦你!还想说什麽?」我气愤地大吼。

我听到门锁开了的声音。

……我真是笨蛋,锁门有什麽用?我给过他钥匙。

吓了一跳,我稍稍退後了一步。

他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并且关上了门。

「喂……你生日都快过了,我车子又坏了,你知不知道从我公司跑来有多远?」他满头大汗,手上抱着一只超大的兔子布偶。

「关我什麽事……」我抹掉眼泪,转过头。

「喂,别这样,对你男朋友那麽无情。」他把蛋糕放上桌,脱下外套搧了搧风。

不敢看他,我怕我又会大哭,所以只好把头转向另一边。

「你早就不是了。」

「我没跟他赌,真的。」

「……骗人。」我把脸埋进沙发。

他把我拉起来,并把我转向他。

「好吧……一开始我是有跟他打赌,但後来,我就没跟他赌了。」

「……骗谁啊……为了几张臭钱玩弄我的感情很好玩吗?」我有点哽咽,气愤地说着。

反正我早就知道我嫁不出去了,当初投入感情是我自己白痴。到底还在期待些什麽,连我自己也不懂。

他皱了皱眉头,可恶,如果他长的丑一点我可能还不会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

「不喜欢我就不要耍我!」我拍开他的手。

「我没有不喜欢你!」他突然大吼,「我、我,我还要娶你你忘记了?我还揍他了,这样你还不相信我?」他脸像初次见面那样,红通通的。

我愣了,因为他的表情。

……就算他长得很丑,我想我也不会讨厌他的。我还是喜欢他这张好看的脸,还有他这个人。

我以为他忘记了,因为他和我相处的这一年间从来没说过要娶我这种话。

他还记得。

「……以後这种事情要早点说清楚。」我抱住他,大哭。

「是你自己不给我说的……」他紧抱我,笑了。

今年的冬天,彷佛温暖了起来。

我想算命师说的话是真的。

因为我遇到了他,在二十三岁。

「结婚啦,我们。」他笑着说。

「哼,结就结。」我吸吸鼻子,笑得很灿烂。

他来的,不晚,一点也不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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