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
这个已经上千年的古城曾经是古文明的发源地，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悲剧喜剧的竞赛，到城邦贵族议论着哲学的逻辑还有诗人的歌咏......
有人说过，希腊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它综合了三千多年的理性与热情，人们对美、艺术的感动从此孕育而出，而影响着世界的哲学也从此诞生。
而在希腊众城邦中，雅典无疑是星中之星。
只是，就如同每一个伟大的城市一样，有它最辉煌美丽的时刻，也有战火弥漫的日子。
而在二十一世纪的雅典，不同於他们先人所探讨的哲学思想，希腊的人们所面对的，却是经济萧条的摧残......。
雅典大学一直都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大学，而历史学院又其中最让学生趋之若骛的一个殿堂，不只雅典的学生，全世界想要从事考古、历史、人文研究的学生，无不把这里视为圣地。
而这之中，又属考古学院为最热门，竞争的科系。
因为正值学期末的暑假，几乎没有学生缺席，考古系三楼的教室内，所有学生无不专心听着教授安哲罗斯上的最後一堂课。
「我知道你们归心似箭，孩子们，我也曾经大二过啊－－在二战还没爆发之前。」
一头微微自然卷银发，虽然已近中年，可是
高挑，笑容迷人的熟男教授还是很受学生欢迎，因为他幽默的上课方式，而且对於毕业的学生，安哲罗斯总是极尽所能的帮他们介绍最好的考古工作。
「暑假嘛......派对跟熬夜上推特，然後把泥巴什麽无聊的老化石忘个一乾二净日子，
包括讲台上的老东西。」
挑起眉毛的教授引起学生的笑声。
虽说正值国内最经济萧条的时刻，不过对於学生来说，娱乐这件事总是不能没有的。
「不为难你们了，对一群大脑里只想用机关枪扫射冲出教室的学生，我能上什麽？每个人跟我说一个你们最喜欢的历史人物还有他的出生跟死亡年份，就可以出去了。」
引起一阵欢呼声，举起的手立刻林立整间教室。
「安哲罗斯教授，我说！」
「说吧，爱莲那。」
「赫非斯辛，亚历山大的部下，生於约前356年，死於324年秋天。」
「你倒是说了个冷门的人物？」教授故意推推眼镜，爱莲那耸耸肩。
「拜托，教授，科林法洛那部电影上映之後，赫非斯辛在同志圈可红得呢。」
又是一阵笑声，安哲罗斯指指门口。
「好了，去跟你男朋友约会吧。」
又是大半学生举了手说出历史人物的出生死亡年份，鱼贯而出的男女无不跟教授笑着道别。
不过，人都走了大半之後，安哲罗斯才发现门边穿梭的人影中，有个少年正在门口看着他笑。
有着一头褐色头发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可是穿着白色T桖跟淡色牛仔裤，还侧背了一个大大的运动式背包，但身材但是没有运动员的结实，有些清瘦纤细的手臂跟腰身藏在白衣服之下。
皮肤毫不苍白，可是细眉跟黑色大眼睛都笑眯了，薄薄的嘴唇柔嫩的弯着，虽然是个美少年，可是一袭清爽的打扮还是让他看起来有着一丝男孩的率性。
「教授，暑假愉快，再见！」
「暑假愉快，杜娜。」
安哲罗斯看到少年之後没动声色，可是一会儿索性放走所有还没说出历史人物的学生。
「教授，你儿子吗？」
「不，嗯......对。」
安哲罗斯看了在门口的男孩一眼，一瞬间的犹豫并不明显，好一会儿人都走了，那个男孩才走了上来。
「亚历山大，公元前356年7月20日生，死於323年6月10日。」
男孩稍稍垫脚跟他拥抱时笑着在他耳边说道。
「不及格。最近有个羊皮纸出土，亚历山大出生时是7月21日凌晨了。」
「啊，你这个老化石！」
男孩没放开安哲罗斯的脖子，皱皱鼻子笑道。
「怎麽了？不想你儿子吗？」
故意调笑刚刚学生那一席话，少年笑着吻吻对方的嘴唇，结果反而被紧紧按住深吻一番，两个人好一阵都分不开。
「好不容易放暑假了，可以再多见面一点了？」少年低声问道。
加米尼是雅典高中的学生，本来就对历史深深着迷，他特别喜欢东方跟波斯的历史，某次读了安哲罗斯的有关大流士王的着作跟论文後，就找到了雅典大学考古系办公室，只为了见心目中最棒的学者一面。
而安哲罗斯显然也对这个少年印象深刻，他对历史跟古文物着迷不已，甚至连古波斯文字都可以大略阅读，他系上只有东方历史系的教授做得到。
可是，最後逐渐演变成每周见面......
安哲罗斯非常耐心的跟这少年谈着有关历史跟考古的经验，两人却越谈越是几乎忘了时间。
加米尼不知道何时自己每晚入睡都会想起这名教授，可是这样半年後，一次加米尼单亲的母亲出国，他就跑到正在加班改学生论文的安哲罗斯办公室。
而那晚，或许是因为自己喝了点妈妈放在冰箱里的啤酒，他吻了安哲罗斯，本以为对方会生气或是瞧不起他，可是安哲罗斯似乎忍不住似的也按着他深吻起来......。
「刚刚又去游泳了？」
安哲罗斯在少年耳边一吻，感觉到他轻轻一颤，低声问道。
少年身上那个男性沐浴乳的味道是高中游泳池浴室专用的，可是闻久了，总是让他思念不已，一闻他就知道他刚刚又去游泳了。
「嗯......」
既使已经四十好几了，可是安哲罗斯一直都是素食主义者，甜食、炸鸡也不碰，身材也高挑，一点赘肉也没有。
加米尼用嘴唇摩擦教授的嘴唇，虽然已经到这年纪，可是安哲罗斯这样的男人就是能把岁月变成更吸引人的魅力，银色的头发充满书卷气息，只有上课时才戴的眼镜被加米尼摘了下，那双深邃的双眼总是让他身体发热。
「教授，我妈妈今晚不在。」
加米尼一会儿搂着他脖子说道，其实今天他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今天是他的生日，不过他母亲前天就到圣托尼岛去探望他祖母了。
加米尼跟安哲罗斯能约会的日子少之又少，所以今晚他无非希望能跟他一起度过。
－－不过，只是一刻的沉默，加米尼就知道安哲罗斯一定无法抽身。
「我的加米尼，如果是别的晚上我一定陪你，不过......」似乎察觉加米尼可爱的黑色双眼一暗，他几乎不忍说下去。
「今天下午我女儿就会从保加利亚回来了，我太太已经订好餐厅。」
「不，没关系的！」加米尼笑了笑。
「我不忍心让你生日还一个人过，等到晚餐後我尽量......」
「不要紧，正好也有同学要帮我办生日派对呢。」
加米尼说出口以後才後悔自己的愚蠢，早上把生日派对推掉的不正是自己吗？
可是，毕竟年龄跟安哲罗斯差这麽多，加米尼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熟一点，像个大人一样，不要给教授带来困扰。
「你真是......」
安哲罗斯教授怜爱的摸摸少年的脸颊，最後还是没说出口。
「去公园走走好吗？你看我这个老骨头，整天说教，回到家窝在书房里，要不是你来，我都忘了外头天气正好呢。」
「你才不老，只是脑袋里都装化石！」
明明也才四十出头，可是安哲罗斯就喜欢这样自娱娱人，加米尼笑着皱皱眉头，又在他唇上一吻。
＊
竞技场前的国家花园占地非常辽阔，虽然没有典型观光区那些希腊神殿的装饰，不过高雅的铁木、红砖设施，灰白的小路还有翠绿的林荫小径还是很让人放松。
因为刚放暑假的午後，不少学生都跑来这里日光浴，虽说希腊国债跟经济问题已经是全球皆知，不景气蔓延整个城市，接上很多店家早早就关门，但至少，阳光是不用花钱的。
因为人多了些，加米尼没有挽着教授的手，也没跟他走得太近，远处看起来两人不过就是从大学里出来，正在讨论报告的师生。
「有人说欧盟早就应该停止对希腊的援助，否则会把他们自己也都拖垮，以前欧洲人总认为英国人不加入欧盟是他们自大，不过，现在好像显得他们更有先见之明？」
安哲罗斯看着一路走来的景色说道。
「昨天有篇美国经济学报导说，希腊人之所以负债，主要还是因为好吃懒做，学生无薪又喜欢享受荣华的生活，加米尼，你生为准大学生，告诉我你怎麽看？」
明明是两个人幽会的时间，教授却搞得好像在课堂上一样。
「经济的东西我不懂。」加米尼最後抿抿嘴说。
「唉呀，你不能只是沉迷於历史考古，这些总是要懂吧。」
说起来，加米尼还真是个书呆子。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不要说数理了，除了游泳、跑步以外的运动，只要得拿起球、球拍他就是零分，数学、科学、工艺、希腊文、拉丁文都是低空掠过的分数，只有历史他是永远拿满分。
生活上也是啊。
安哲罗斯第一次去加米尼家时就发现，这个小男生除了微波炉什麽都不用会，他自己已经是个老婆不在只能吃外卖的男人，加米尼连电脑都只会开机打报告，连个电子信箱都不会申请。
可能还是因为独子加上单亲的关系吧？
加米尼的父亲在他五岁时过世，可是早年经商留了不少遗产，他母亲在医院上班，领的薪水也算优渥，所以儿子还得以过着不错的生活。
「我就是沉迷嘛。」
每次被朋友嘲笑自己像原始人一样，加米尼总是会耸耸肩，不过这次教授的逗弄只让他笑了笑。
「就像我只沉迷於某个人一样。」
「......。」
虽然年轻时谈过几段恋爱，不过安哲罗斯此刻被这个美少年这样笑着盯着看，还是一时间有点肉眼看不出的脸红。
青春、率直、生涩却热情。安哲罗斯总是为加米尼身上这样的特质折服。
「......年轻就是最好的财富。」
彷佛想要转开话题，教授说道。
「以前希腊男人最憧憬12到17岁的男孩子，这个时後不只是教育的黄金时期，也是一个男孩子最迷人的时候，虽然现在有些卫道人士会认为这是恋童癖。」
「他们都忘了，我们的神话祖先阿基里斯与其他的好友帕特罗克洛斯就是这样喔。」
加米尼见林荫小径没什麽人，挽着教授的手走上树林的小山丘。
「雅典的保罗尼阿斯（PausaniasofAthens）与悲剧作家阿加东也是，那可是名符其实的同性婚姻。」
「还有教授最喜欢的亚历山大跟赫非斯辛嘛。」加米尼笑道。
安哲罗斯一直是雅典的「亚历山大大帝时期历史专题」的研究权威，因为他当年的博士论文就是写「亚历山大东征与现代文化融合之影响」。
而之前好莱坞拍的那部「历山山大帝」，剧本跟美术也请了安哲罗斯到美国担任历史顾问。
「嗯，这一对倒是真的最近很受欢迎，我起码听系上五个女学生讨论过了，因为电影的关系吧。」
「教授还没看过吗？」加米尼问道，怎麽样他也是电影的顾问啊，竟然忙到没时间看这部片吗？
「唉呀，我只看过四十年前拍的那个版本，不过赫非斯辛在里头不怎麽重要就是了，连城邦战都省略他的参与。」
两人走到小山丘尽头，正好可以把大半雅典的城市风景尽收眼底。
落日的凉风吹得加米尼都黑发都微微飘起，白里透红的脸颊像是桃子一般。
「加米尼，这个国家会这样结束吗？连冰岛都被拍卖了呢。」
望着落日的景色，远处的奥林帕斯神殿像个模型一样，因为落日的余晖，只像个影子一样。
「再辉煌的国家都有结束的一天，这是历史告诉我们的，不是吗？」
「我不这麽觉得。」加米尼笑了笑，却惹得安哲罗斯教授叹了口气。
「年轻人总是充满希望，可是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这里一片死寂，我还是希望你能出国去看看，念国外的大学或许对你更有帮助。」
「......。」
看着教授在夕阳下的侧脸，加米尼本想开口，但最後还是作罢。
*
夜晚，加米尼独自躺在书房沙发上。
转开电视除了国债问题、欧盟会议，还有一大堆知名厂商退出希腊的报导之外，就只有今晚开始的大雷雨预报。
好不容易放起暑假，却是一个雷雨的夜晚，所有学生都在哀号吧。
「啧......」
孤单的夜晚，想到朋友们不知道正在做什麽，加米尼更是後悔自己把生日派对推辞掉，教授现在也正陪着自己太太跟女儿吧？
虽然叫了比萨外卖，可是加米尼一点胃口也没有。
因为这一阵子速食店都提早结束营业，才五、六点，雅典没有一家店开着，像个死城一样，他只是为了不要更晚没有东西吃，才叫了外卖。
「教授......」
躺在沙发上，想到下午跟安哲罗斯在教室里的温存，加米尼内心有些复杂。
虽然教授的热情总是让他沉醉，可是加米尼回想起来，他们的性爱至今没有一次是好好的躺在床上。
教授家里有太太，加米尼母亲难得才出远门，他们每一次除了教授个人办公室里的沙发，还真没有好好的在床上里爱过彼此。
本来想着今晚母亲出远门，可以好好跟教授度过一夜，结果，自己果然想得太美好了吗？
叮咚！
门外的电铃响起时，加米尼以为是外卖而抓起钱包。
可是一打开门，看到门口一头银灰色头发，高瘦的身影加米尼真不敢相信。
「教授！？」
对方皮鞋跟袖口有点淋湿，可是对加米尼笑了笑，指指外头大雨中自己的车子。
「加米尼，想跟老伯伯去约会吗？」
「啊，可是......当然好！」
加米尼太惊喜了，看到穿着黑色西装，似乎是刚跟家人吃完饭的安哲罗斯，他开心得按耐不住跳到他身上，还撞倒玄关的摆饰。
抓了钥匙，本来要回房间拿外套，可是，安哲罗斯把自己西装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
「没关系，到我家就好，没有要到街上去。」
一上了车，加米尼看着驾驶座的教授，还是开心的爬到他腿上，不小心按到的喇叭让两人都笑出声。
「我以为你没空！」
加米尼跟安哲罗斯激烈的吻着，对方说出来的话都被彼此的吻打断。
「我刚刚陪女儿吃完饭，就怂恿他们去找姑妈了，姑妈话可多呢，他们不到十二点逃不掉的。」
「呵呵呵......」加米尼笑着又吻了他好几下。
「今天是你生日，我怎麽会放你一个人？」
「那要去哪里呢？」加米尼看着外头的暴风雨，竟然还是兴奋不已。
「到我家去。」教授吻吻加米尼的鼻子。
「给你个礼物。」
一路开着车，加米尼有些按耐不住，因为意外的惊喜，那个年纪的孩子气的本性露了出来，不停扯扯教授的领带还有皮带。
说起来，这还是加米尼第一次到教授家，典雅的小平房不大不小，但是有後院还有车库，教授停好车，拿钥匙转开通往厨房的门，可是门都还没关上，就被加米尼搂住脖子，两人靠着厨房的流理台，又是吻得难耐起来。
「不行，不行......」
才刚被轻压到厨房的桌上，教授顺顺呼吸，缓下动作，把加米尼抱了下来。
「今晚，绝对要好好在床上，嗯？」
彷佛也可以感受到加米尼的期待，教授捏捏他鼻子说道，又低头看了怀里的加米尼一眼。
「怎麽好像又瘦了？老是不好好吃饭。」
这句话又说到加米尼的痛处，他最在意自己没有个结实的身子，所以才不停游泳，可是现在被抱着时，一把骨头的事实还是掩盖不住。
「我真的有好好吃，可是－－」
看到他有些生气的反驳，教授笑了笑吻吻他嘴唇。
「先到书房，我要给你个礼物？」
本来要抱起加米尼，可是他似乎还因为刚刚被取笑瘦小而有点在意，坚持自己走。
「过来。」
安哲罗斯教授的书房似乎还比房间大，可是藏量丰富的书籍让加米尼兴奋不已，正翻起几本绝版的古波斯通史，安哲罗斯就对他招招手，从自己书桌抽屉拿出一个防氧盒，那是专门用来保护纸类的古文物专用盒子。
「这是？」
打开盒子，里面一张纸已经用抗龄套包了起来，可是加米尼一看还是吃了一惊。
「这是哪里出土的？是城邦时期的？」
加米尼的判断没错，可是答案更让他不敢置信。
「今天刚监定完，这是差不多公元前340年左右，亚历山大写给赫非斯辛的一封信。」
「亚历山大的......？」
加米尼几乎不敢相信。
「真的吗？」
「纸张跟笔迹都比对过了，你可以读读看内容。」
加米尼手有些颤抖，他可是他还是连着盒子一起接过，跟所有考古学生或是历史热爱者一样，碰到这种东西让他们激动不已，而一旁的安哲罗斯两眼也闪着光芒。
「挚爱的，天神宠爱的赫非斯辛......」
因为古希腊文跟现今的有些不同，书写方式也不一样，加米尼看了好久才看懂一行可是那让他几乎无法克制。
「你是我的帕特罗克洛斯，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取代......下一句是牛耕式写法*，所以从这里接着读......」
安哲罗斯搂着加米尼，从他身後指着一字一句的读着，低沉沙哑的嗓音像是流进加米尼耳里。
「母音会重复。既使，虽然......过往把我的心撕碎，我挚爱的人，我还是忘不了你......」
「是真的......！」
加米尼几乎感到虚软无力，虽然隔着一层防龄套，可是一想到那是古代帝王－－征服世界的亚历山大所写出来的每一横一划，那纸的质地，笔迹的颜料，都让加米尼像在做梦一样。
「你比底比斯的狮子还残忍，我曾经是王的儿子，可是夜里我什麽都不是，被你撕成好几个碎片......。」
「......？」加米尼闻言跟教授对望。
「这字句......我一直以为他们非常契合？」
「也许是吵架了。」
教授故意挑挑眉。「亚历山大这时十六岁，赫非斯辛比他小两岁，不无可能。这是泰尔辛神殿找到的，跟亚历山大其他几封从他母亲还有朋友那里收到的信一起，有记载是从克罗帕送来的。
我们又比对克罗帕纪录，那是从马其顿来的，跟亚历山大的一些私人物品一起，所以我推测，这封信有可能从没寄出去过。比较奇怪的是，他似乎曾经被水浸泡过......」
「後面呢？」
加米尼正要继续读下去，可是安哲罗斯猛地一抬头，看到书柜上的钟皱皱眉。
「有点晚了。」
加米尼本来要问怎麽了，但看到指针已经在十二点，他这才想到，教授的妻子女儿随时有可能回来。
「......。」
两个考古迷聚在一起就是这样，都还没亲热就拿着古物谈着都忘了时间。加米尼忍不住叹气。
「加米尼，我要把这送给你，当作生日礼物。」
「给我？」加米尼更是不可置信。「但是，这是国有法*......」
「你还记得我去年去马其顿考古吗？」教授吻吻他的头发。
「那本来是开挖神殿的两年计画，可是最近政府断了资金，那时我跟堤克教授就一起跟人文处签了合约，我自己负担接下来考古的费用，但是挖到的文物就属於我，不受国有法限制。」
「是你的了！」加米尼兴奋不已，可是教授吻吻他的脸颊。
「不，现在是你的了。」
「真的要给我？可是这是你努力的成果，还可以当作学校的收藏......」
加米尼有些犹豫，可是安哲罗斯的神情还是一如往常的沉稳。
「我的加米尼，我什麽都写不出来，这种诗句......虽然是一封心碎的信，可是里面还是他们的爱，你懂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给你了。」
「......。」
加米尼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突然觉得刚刚胸口那股酸度冲上鼻子。
「你对我来说，就像赫非斯辛，你是天神的宠儿。」
从未说过这种话的安哲罗斯让加米尼心像融化一样。
两个人一次又一次的深吻，直到客厅人声响起，都还像是在远处一样。
「啊，莉叶娜回来了。」
安哲罗斯听到客厅女儿跟妻子的声音，这才放开加米尼。幸好两个人衣衫都还整齐，可是见了教授的妻女，不知道为什麽，加米尼还是深深地感到尴尬。
「丽叶娜，见见加米尼。」
「安哲罗斯常提到你，要留下来过夜吗？」
加米尼记得在教授办公室桌上看过她的照片，很优雅的中年女子，可是此时，亲切的声音反而让加米尼有些心虚。
「没关系，我该回家了。」
「暑假没有关系吧？」
「真的，不要紧。」加米尼勉强笑了笑。「啊，教授不用载我，我等等搭计程车！」
「这时候没有计程车的。」
才走到大门口，安哲罗斯就低声说道，外头风雨都还这麽大，他一点也不想要加米尼自己回去。
「没关系，我......」
也许是第一次正面对上教授的家人，加米尼其实感到一股罪恶感。
「不，我还是要载你。」
「不用！」加米尼说道，握握自己包包里的那个盒子。「有这个礼物，这次生日就算最棒的生日了，我会慢慢把它读完的。」
「好，我的宝贝。」虽然前门关了上，可是安哲罗斯还是看了後头一眼才吻吻加米尼。
「生日快乐，这几天你先找你的朋友出去玩，下周我再打电话给你。」
「......嗯。」
现在想起来，似乎上次寒假也是这样，因为要陪家人，所以安哲罗斯教授能跟他见面的时间实在不多。
「教授，晚安。」
似乎还是犹豫着，看了背後的门一眼，可是被安哲罗斯抬起下巴亲吻时，加米尼还是闭上了眼。
「晚安，我的赫非斯辛。」
安哲罗斯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
虽然有撑伞，不过加米尼的裤管还是湿了一大截，从教授那里到他家并不远，其实如果天气好又走快点，二十分钟就会到了，不过这天气还真是......
「......。」
看着伞外面的暴雨，加米尼有些无奈，对所有雅典人来说，已经是很难度的一年了，好不容易放长假，却是遇到这种天气。
不过，从教授哪里得到的礼物......加米尼光想心跳就加快。
亚历山大写给赫非斯辛的信，怎麽说这都是许多文史部门、考古学家或是学校抢着要的东西，而这麽珍贵的东西，教授却是给了他。
除了对信的内容好奇不已，加米尼想到教授的胸口更是温热。
你比底比斯的狮子还残忍，我曾经是王的儿子，可是夜里我什麽都不是，被你撕成好几个碎片......。
他还记得刚刚信里有这麽一段，安哲罗斯手指划过包着防龄纸的信表面时，低声念着的声音也流进他耳里。
「为什麽会把赫非斯辛形容成底比斯的狮子呢？」
这是加米尼感到疑惑的地方，信里好多地方都是有关赫非斯辛的无情，可是这实在太奇怪了！
不管是当今考古或是历史学家，就连小朋友都知道，赫非斯辛跟亚历山大不只是生命相交的挚友，以古希腊的标准来说，他们根本是不离不弃的恋人。
「......。」想到这里，虽然脚都湿而有些冰冷，但是背上背着的－－放着信的那个盒子好像在发烫一样，让加米尼恨不得立刻再读一遍。
不，应该回家再打开来看的！加米尼一看伞外的雨水想道，都已经走一半了，住宅区的道路上，一旁住家的庭院都积水了，他应该再忍一忍......
好想看！
心里彷佛有个声音说，既使他还在路上，风雨也不小，可是被包里的盒子，那个有信子的盒子，像是在吸引他似的，以至於加米尼越走越慢。
看一眼，只是看一眼就好，如果能很快读懂信里面在说什麽，知道结尾是什麽就好？
「......。」加米尼看风雨似乎小了一点，再也按奈不住。
只看一眼就好，为了确定它有包好，没有被雨水弄湿。他自己告诉自己。
只是一眼。有些忙乱的将盒子从包包里拿出来，加米尼用脖子跟肩膀夹着雨伞，小心的不让里面的东西碰到雨水，不过其实他不用这麽小心，因为教授早就用防龄纸包起来，那不只防止空气、日晒，当然也防水跟潮湿。
挚爱的，天神宠爱的赫非斯辛......
光是看到这一行字，加米尼觉得碰触到的指尖都发热了，刚刚教授念着这行字的声音似乎也回响着。
刚刚看到了这里......加米尼暗自在路灯下摸索着，几乎没发现耳边开始呼啸的风声，吹得他雨伞都歪了一边。
我曾经是王的儿子，可是夜里我什麽都不是，被你撕成好几个碎片......
为什麽？
加米尼不懂，什麽事可以让亚历山大－－这个称霸世界的帝王这个心碎？
正往下指着读的加米尼根本没发现自己裤子都被雨水湿透了，可是一闪而过的闪电光芒照在那纸上让他一惊儿回过神。
「......！？」
打在远处的闷雷声音不大，可是加米尼察觉到时，本来就已经不小的风一瞬间把他手上的纸一吹，他急着要抓回来，可是身上挂着的包包、雨伞都只让他更手忙脚乱。
「啊！」
被吹走的纸一消失在加米尼眼前，他暗叫不妙，立刻抛开背包跟雨伞，朝着纸飞走的方向冲过去。
本来落在邻居庭院的纸都还没落下，一看到被吹落在庭院旁的游泳池里，加米尼的惊叫声都被暴雨跟风声遮去。
「可恶......！」加米尼根本想都无法想，立刻推开低矮的栏门，也无法管自己会不会被当然小偷。
警戒只一扫而过，虽然天空打着闷雷，可是一到这户人家的泳池边，加米尼看到浮在水面上的那张信－－虽然已经套了防龄套，可是这样子掉在池子肯定会渗透－－
「唔......！」
自己竟然把这个珍贵的文物，教授送的礼物弄掉在水里，加米尼着急的呻吟，既使已经看到水面上都闪着闪电的反光，他还是毫无选择－－
哗啦！
加米尼立刻跳下水，被暴雨打得颤动不已的水面让他更是慌张，硬是抹抹眼前的水，他挣扎着朝刚刚记得只落下的地方。
可是，一阵可怕的闷雷声还是让他停下动作。
那不是远远的雷声，加米尼听到的声音就在耳边，大得他耳边一阵爆裂，耳鸣。
池子里的水像被什麽炸开，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火花让他什麽也看不见。
教授......！
有一瞬间，加米尼好像抓到那张纸，可是全身像有针在刺一样，剧痛跟酸麻让他除了颤抖什麽也无法做。
轰在泳池的雷几乎炸出一个大浪，加米尼耳朵剧痛耳鸣着，全身还浸在像针紮一般的滚烫水里，眼前......什麽也看不见。
游。
似乎有个声音叫他这麽做，可是不停涌进鼻腔的水让他惊慌，睁开眼只看到泡泡跟深黑的水，涌进他嘴里。
加米尼根本叫不出来，可是还是下意识喊着，不知道什麽东西缠住他脖子，让他呼吸更是困难。
游！
一个声音在水里闷闷的喊着，勉勉强强张开眼又闭上，模糊的水里，有个男孩子脖子正缠着一条白布。
游！救我！
什麽？
加米尼几乎无法动弹，张开眼好几次又是被水弄得闭上，可是缠在自己脖子的布勒得越来越紧，不管他在水中怎麽挣扎、大叫，都像没有声音一样，水正把他往别处冲。
「赫非斯辛，赫非斯辛！」
「他在那里，快抓住他！」
「水太急了，托勒密，不要跳！」
「救我！」加米尼根本看不见，可是手里一抓到什麽他立刻死命攀住。
可是脖子上得东西勒得他无法呼吸，在水里又是踢又是游，他最後还是不敌那彷佛巨浪的水。
闭起眼的时候，那个男孩子的声音还在耳边。
亚历山大......。
*
「赫非斯辛，你爱我吗？」
营火旁，有一个少年凑近的脸被火光照得半边发亮。
「厄洛斯神作证，比爱我的性命更爱。」
有个声音回说，加米尼听到他一丝孩子气的嗓音，可是回荡在耳边，就像从他自己嘴里发出来一样。
*
赫非斯辛，赫非斯辛。
唔......。加米尼眼前一片黑暗里彷佛有闪光，一旁有人推了推他，可是他完全不想动，四肢又痛又无力，耳边还嗡嗡作响。
「赫非斯辛，醒醒！」
不要推我啦......
加米尼根本就动不了，可是耳边吵杂的声音让他耳膜像是要破掉一样，一边什麽也听不到，一边吵杂不堪。
「他肚子里还有水，照巴西尔老师说的那样！」
「托勒密，让他头仰起来！」
听到这些声音的加米尼撇过头不想管，他太累太虚弱了，可是感觉到下巴被某人按住仰起，他还是一惊。
「压这里，用力，让他肚子里的水出来。」
哪里？
加米尼一惊，感觉到有人把拳头压在他腹部。
不要！我很好！不要压！
加米尼吓傻了，脑中浮现他曾经看过的新闻：人工呼吸不成功，反把肋骨压断。
「呜喔！」
还是有人用力在他腹部一压，正好在胃的位置让加米尼一阵作呕，结果还真吐了好些水出来，鼻腔里的水让他咳了好一阵。
「别再压了，拜托......」
加米尼虚弱的张开眼，发现好几颗头在他上方，他们头上的乌云中，阳光正好探了出来，刺得他闭上眼。
「托勒密，别压了，他醒了！」
有个按住他手的青年跟他对上视线，一喊出声更是一连串的欢呼声。
「醒了，太好了！」
「天神保佑，赫非斯辛真是命大！」
「巴西尔老师教的果然有用！」
「太好了！」
「......？」加米尼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抱起来，一个黑发青年开心得把他搂在怀里。
「太好了！」
「一定是天神眷顾你！」
「......。」被这边抱到那边，生气蓬勃的好几个男孩子都笑的笑，欢呼的欢呼。
「......谢，谢谢。」加米尼都还没站稳，咳了几声，还有人上来拍拍他的背，让他咳得更大力。
「谢谢你们......。」加米尼被那个黑发青年抱着，对方激动的笑容让他一愣，还揉了揉他的脸。
「没事了，小傻瓜，你醒来了，还会不舒服吗？」
「不会了......嗯，谢谢。」加米尼被争相的抱了抱，最後只茫然的道谢，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醒来之前是去了哪，可是刚刚，在水里的记忆这麽鲜明，只是那之前呢？
「你真笨，不会游泳还下水！」另一旁一个褐色头发的青年说道。
「我会游泳，我只是......」加米尼一边道谢，一边茫然的回道。「只是，为了......」
那时为了救那张纸......？
「我看看你。」那个黑发青年抬起他下巴，体贴细心的擦擦他的脸。「还呛吗？」
「不会了，谢谢，谢谢。」明明也算是游泳好手，加米尼想到自己溺水觉得有些丢脸，只好不停道谢。
「谢谢你们，请问......你们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吗？」
…...。
加米尼此话一出，刚刚热闹欣喜的气氛像在空中突然一收掉，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着他。
「嗯......。」
加米尼有些尴尬的看了大家一眼，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穿着古代庆典的服装，就是那种有些传统婚礼会叫大家换上的衣服，更是茫然。
「怎麽回事？托勒密，他刚刚说什麽？」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凝重迟疑的让加米尼有些害怕。
「抱歉，不过我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怎麽会在这里－－」
更是凝重压上来的所有人让加米尼没说完。
「谢谢你们救了我，嗯......感谢，那，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哪间学校，不过－－」
这一次没有人动作或出声，可是加米尼自己抬起头，尝试要找寻回家的路，或是－－任何自己家附近的建筑－－他是这麽想的，可是......
为什麽，荒山遍野呢？河流，河流旁边除了草地就是石头，远处不高的山林立。
「怎麽了？还不舒服？」黑发青年问道，旁边另一个有配剑的青年问道。
「是不是肚子里还有水？」
「再压一次吧？」
「不不，我很好，只是－－」加米尼本来要倒退，可是猛地被好几个人上来压住更是惊恐。
「你们要干麽？不要......呜喔！」
又是被猛地一压胃部让加米尼一阵作呕。「呜恶！不要压了！」
「忍一下，水吐出来就没事了。」黑发青年说。
「我真的没事了，放开我！」
「没问题了，巴西尔老师教的真有用。」
「就是啊！」
大家面面相觑，很高兴的说道，可是看到荒山遍野的地方，这几个穿着古典婚礼服饰的男人把自己团团围绕，加米尼吓得全身僵硬。
「好点了吗，赫非斯辛？」
黑发青年温柔的擦擦他嘴角，其他人把他扶了起来，可是加米尼又是疑惑的看了四周一圈，尽量忍住颤抖的声音。
「嗯......？我叫加米尼，我要回家......。」
「咦？」
又是引起所有人一阵沉默。
「赫非斯辛说什麽？」
「先带他回去吧，托勒密，他好像吓到了。」
「你是不是肚子里还有水？」
「没有，我还好，嗯，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加米尼心都凉了，在荒郊野外遇上这一群......穿着奇怪古代服饰的男子们，还一直叫他奇怪的名字，还要带他去哪里，莫非是什麽奇怪的秘宗？
加米尼脑中闪过他读过的书里提到古代希腊一些奇怪的巫术的宗教，到现在还在偏远山区流传，有些会活人献祭，或是把一些男孩女孩像畜生一样养起来......
「我我.......我要回家......」
「回家？」眼前两个人互看一眼，所有人奇怪的神色更是让加米尼害怕。
「我要回家，拜托......」
「啊，赫非斯辛，不要怕，我们带你回学院－－」
「你认错人了，我叫加米尼！」一避开这人的手，後面更是好几只手把他制住，加米尼吓得又踢又打起来。
「赫非斯辛，冷静点！」
「抓住他......」
「放开我！」加米尼吓得大吼，尤其手脚被抓住，这些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顶多高中，可是人高马大，加米尼奋力挣扎，一被制住他除了高声呼喊什麽也做不了。
「放开我！住手，住手！」
「你怎麽了，我的赫非斯辛？」黑发青年被他踢了好几下，周围的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让加米尼几乎疯了。
「他吓坏了，先带回去学院！」
「托勒密，抓好他......」
「放开，放开我！」加米尼大吼道，被好几个力道比自己大的家伙抓住手脚，他喊得声嘶力竭，简直要崩溃了！
「我不是赫什麽......！我跟你们根本不认识......不要碰我！疯子！」
加米尼已经是咆哮的大吼声都哑了，可是此话一出，又是让所有人沉默。
「......。」
好几个青年更是楞楞的对望。
「我看先把他送回去给巴西尔老师看看好了？」
「怎麽办，托勒密？」
「是不是因为肚子里还有水？」
「不！不不不......」
看到他们又是靠上来，加米尼已经浑身发软，除了虚弱的摇头他什麽也无法做。
「赫非斯辛，忍一下，等一下就好了。」
「呜呕！恶恶－－」
为什麽会这样......
加米尼被放下之後，已经无力反抗，根本什麽都吐不出来的嘴角只流下唾液，还有眼泪，加米尼已经好几年没哭了，可是这一次被逼出的眼泪除了呕吐过度，还是因为绝望。
「怎麽样？赫非斯辛好点了？」
「还可以吗？」
黑发青年又是凑上去问道，可是这一次，加米尼根本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一看到的，只剩顶上好几个人的脸，然後眼前的影像一白－－
「赫非斯辛？」
「赫非斯辛！赫非斯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