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微光筛落出窗格来,印出门前两道身影,一个是我的,一个是母亲的。悠扬的萨克斯风调不着痕迹冉冉从门缝流泄,如往昔,我愉悦推开大门,想奔去那厚实宽广的胸膛,一双魁梧有力的双臂。那一秒,我踌躇了。
那是乐音遮掩不住的喘息,余晖消散不去的荒糜。
母亲的影子蓦然完全遮盖我,我转身抬头,从此印在我心头的是母亲如夜叉、似鬼魅的狰狞,让我被恐惧吞噬。那年我七岁。
我移不开母亲的那双──烈眸。
叮咚──
门铃声乍然作响,很快将我从梦境中唤醒,脚一伸,不小心踢倒桌边的一瓶红酒瓶。我暗暗恼斥,连何时在沙发旁醉倒了也不知,门铃声一催再催,好容易站起身,脚步摇晃地前去应门。我瞪视着门外逼过来的脑袋,用力推开门,那男人急忙往後退了,慌张瞧着我。
「杜小姐你好,我是──」
「别说废话,快进来。」我身子一侧,让那男人进门,随即头也不回往屋里走去,「快关门,自己拿拖鞋。怎麽来得这麽慢,效率这麽差。」
「不好意思,因为这个时间最容易塞车,所以......」
「先在客厅等我。」我不耐打断,懒得回头瞧他。
我没管那男人是站还是坐,回房走进浴室,好好漱洗一番,清掉嘴里的酒味,却没冻住体内燃烧的酒意。一会儿我擦净镜子的雾气,望着那个不知所谓的自己,也意图逼自己恢复一些清醒。至少这时候我不能糊里糊涂,就算要抛弃,我也要带着清醒。
很快我悄悄来到门边,窥视那个正襟危坐的男人,心中感到好笑。想起对方询问我需要什麽条件的男人,我不过答了句随便,就给我派来这麽一个食之无味的上班族Look。还好,至少看来乾乾净净──那也只有外表乾净,长得也合我的意,反正他们这些人就靠脸蛋吃饭。
「我准备好了,进房吧。」我压抑手脚僵硬,靠在门边,试图摆出自己已见过世面的模样。
「进房?」那男人站起身,一脸诧异。
「要不然呢,我可不想在客厅。」我一脸僵硬,刚才喝的红酒已让我有些摇摇晃晃。见那男人还傻傻站着,我顿时火冒三丈,急急摇头,立即前去抓着他的手,将他拉进房来:「你们是怎麽办事的啊,还磨磨蹭蹭干什麽?」随即将准备好的保险套塞进他手心,在他面前将浴袍褪了,身上仅剩一件单薄的睡衣。
「脱吧。」我焦急地解开他的领带,才开了一颗扣子,我已感觉屋里的景物都在转。
「你误会了,是公司叫我......」那男人突然抓住我的手。
「我知道,我让公司叫你来的嘛,你怎麽这麽多废话啊。」
我烦躁地扯着那男人的衣襟,将他拉往床边,像贪婪的饿死鬼开始啃咬他的唇。那男人依然像根木头,张大一双眼看着我,这当头我也知道我吻得不够情调,只是酒劲似乎还没退,我得咬点什麽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过睡意越来越浓,我已懒得咬了,脑袋只想往舒适的枕头躺着。
那男人突然回应我,将我的头往他的唇覆盖,掠取我唇里的味道。我心中冷笑,还演什麽情境,男人一激果然什麽都管不了。
我见那男人匆忙卸下衬衫,解开裤头,这麽望着他的举动,顿时有些不满意,将他的肩抬开:「你几岁了,怎麽看来这麽年轻?」
「二十七。」他徐徐喘息。
「有没有搞错,我不是交代过要年纪大一点的吗?」我忍不住嫌弃,原来还比我小一歳,派个比我年长的有这麽难吗?
「年纪大一点?他们没说......」那男人怔了。
「算了,将就吧。」不知我这句话是不是伤害到他,那男人瞧来有些畏缩了。事已至此,我不可想他半途而废,双手已环了他的脖子,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公司应该有把我的要求跟你说清楚吧,我还是处女,不管你怎麽做,就是不能弄疼我。」
「处女?」那男人立即坐起身,带着诧异看着我,眼珠转了转,就将衬衫拾起打算穿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先走了。」
「我付钱买你时数的吔,你现在就要打退堂鼓,你们公司怎麽这样办事啊?」我着急坐起身,扯着他衬衫的另一端,不知是他的反应让我羞愧难当,还是酒精彻底发酵,晕眩之际泪珠已滚了下来:「你要走去哪里,要让我孤单一个人在这里吗?我花钱买你有什麽不对,就算用钱换来温暖我也开心,是不是处女就不行,这样做就特别肮脏?」
我无力垂头,哭得无助,连衬衫也不想抓了,还不如再浇点酒早点睡觉,「你走吧,我不会让你白来一趟,钱就在客厅桌上,拿了就快走。」
半晌,那男人忽然拍拍我的头,抬起我的脸,神情颇为温柔,他随即像只猫一样轻柔移近,大手环紧我,轻轻将我压在他身下。我愕然望着他,他的唇已攻城掠地,紧紧吻着我不放,让我彻底深陷在情慾里,隐约间只觉得这男人的味道挺好闻的。意乱情迷中,我朦胧瞧见他一双大眼直直盯着我,心头顿时不悦,将他的头转到一旁去。
「不要这样看我,我不喜欢。」那双用力想望进人心的眼会勾起我的恐惧,我害怕的烈眸。
「你要求的,无论我怎麽做都不能弄疼你,所以我得仔细看着你。」那男人很快又转回头,瞧得我已感到後悔。只是我似乎发现自己已逐渐迷失在他的双眼,就在他进来那一刻,他用嘴盖住我因疼痛而发出的叫嚷,一会儿在我脸颊低喃,「杜容夏,记住我的名字,方翊安。」
方翊安......
激情缓了,那男人还在我身後,需索着我的肩颈,似乎想把吻全数印在上头似的。我感到一阵恶心,拉起被单紧紧盖住身体,瞧也不瞧他:「你可以走了,记得拿钱。」那男人低笑一声,识相离开,我也闭上眼,不想见他穿衣。
「杜小姐,我刚才的表现值几分,还让你满意吗?」我诧然睁眼,微微抬头瞧他,这什麽怪问题,现在连当牛郎也讲究售後服务调查吗?那男人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打着领带:「对不起,我忘了,你没得比较。」
他在羞辱我?
「拿了钱就快走。」我脸上一烫,愤愤坐起身。那男人莫名朝我走来,我当下傻了,不知他想做什麽。倏然间他跪在床边,用力吻着我,我登时一惊,连忙推开他,却见他不慌不忙站了,脸上仍挂着那令人欠揍的笑:「这个吻就当我免费奉送。」
「快走!」我气急败坏,恨不得拿枕头扔他。
「相信我,你还是很纯洁。」那男人走到门边,微微转头朝我一笑:「记住我叫方翊安,明天见。」
我怔怔望着他离开,半晌听见关门声才回神,心头又恼又疑,被这个不知玩过多少女人的男人碰过,还能纯洁吗?明明有手有脚,健健康康,哪不做偏去做牛郎,什麽明天见,最好这辈子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我懒懒躺了一会儿,仍觉得身下隐隐不适,四顾寻回浴袍,走到浴室冲洗。莲蓬头有如漫天大雨往我头顶浇,冲刷掉我刚才的疯狂,忍不住自嘲,原来失去了也不怎麽可怕,我还是我,什麽都没变。只是泪水不知为何就这麽掉了,一滚再滚,「杜容夏,你还真廉价......」
走回客厅,我无精打采收拾散落在地的空酒瓶,这麽一收,蓦然吃惊,桌上几张纸钞还原封不动。我收回钱一瞧,那男人竟然连一张都没拿,这时手中无端掉了张白纸,纸上写着寥寥数字,当下我糊涂了。
──钱我不要了,因为我已得到最好的酬劳,你的纯洁。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嘛,为什麽不收钱?」我暗暗慌乱。
我大觉不妙,可不想无端被人告到警局去,绘声历历污蔑我白嫖──找牛郎算嫖吗?我捂着嘴强作镇定,绝不能让那男人事後大敲我一笔,随即冲到垃圾桶,翻出已被揉皱的名片。我焦躁等着另一端接通,一听是熟悉的男声,怒声要他找到派给我的男人,跟我联系。
「杜小姐,他去过了,可是你不在家,所以你现在是要他再去一趟吗?」
「什麽我不在家,他来过了,反正你快叫他跟我联系。」
「不可能啊,他说他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有人应门,他不得已只好走了。杜小姐,你会不会遇上别人啊......」
另一端的男声似乎正压抑窃笑,我失神了,恍惚挂了电话。我似乎记得一些了,睡意中彷佛有响过几次门铃,但是我没有起身去应,在酒意蒸发下糊里糊涂又睡。
「MyGod,我不会这麽糊涂随便拉了古怪推销员进屋吧......杜容夏,你真是疯了!」我懊恼地捶着沙发的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