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四天,恭良从山上回到家中。
天晓得老爸到底在干麽?怎麽连时刻表都能对到去年的,还把北上的自强号当作观光列车,甚至还在慌乱中带着全家上错了接驳公车……。恭良大步地向前狂奔,他把眼前所有的红灯都当成绿灯,但终究没能赶上上学时间。当他搭上电车前往学校时,太阳已经过了头顶。
早知道就不订票了。
恭良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看着手中一张五点三十分的车票──一张完全没有作用,但老妈却挂保证一定赶得上的废纸一张。恭良突然觉得有种白忙一场的感觉。从家里到学校至少要搭约三十分钟的车,下了车之後还要再走二十分钟。而现在这麽算一算,自己进入校门时大概是两点半之後的事了。恭良看着手表来来回回地走在隆隆作响的电车中,整个车厢中只恭良兀自地穿着学生制服,一旁的婆婆妈妈不时窃窃私语、朝他指指点点,博爱座上的伯伯露出一副「肖年人!翘课喔!」的表情。
搞甚麽啊?我可是差点连站票都没有吔!再说,我又没……没有……翘课......,恭良心里的反驳越来越小声最後不禁低下了头,心情像被长长的车厢辗过一般,快陷到土里去了。「啊──算了!」恭良顿时停止踱步,反正自己已经三天没去学校,因此再怎麽样都没差了,他仰头灌了一口矿泉水让自己冷静,但冷水像一块大石头,重重沉到他的胃底,有那麽一瞬间感到反胃。
唧──电车猛然停了下来。乘客们措手不及一阵踉跄,恭良的水瓶就这样在重心不稳中滚了出去,一路从车厢头滚到车尾接着碰地一声撞上了尾端的车门。「这水是谁的?」後方的乘客热心地大声问道,还把水瓶大剌剌地举了起来。恭良红着脸看着窗外装作在关心车子煞车的原因,一个眼神都没有折回他的瓶子。
而列车长随即报告了车体故障的讯息,据说要暂停个二十几分钟检查车况。顷刻之间车内的乘客骚动四起,而恭良不发一语地默默看着看着忙进忙出的列车人员,他外表冷静但内心已经是纠成一团的电线,已经走火。
该死,真的很该死。
事情变成什麽样子,我都不想管了!
恭良在内心默默地呐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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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五分,恭良满头大汗从电车中走了下来,他看着已经被微微拉长的影子不禁叹了口气。唉,我还要再走二十分钟,那岂不是就三点半了,今天根这样本就形同於翘课没去上学嘛。恭良搔着头,看着手表。
想归想,但恭良还是快速地看了站前的地图,确定了方像之後快步走出车站。但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没想到印入眼帘的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样。恭良眯着黑色细眼,站在溶溶日光中……
市中心的造景很别致,整体来说绿化得很不错,行道树没有被局限在水泥格子里反而延着道路旁一长条草皮排排站,而车站前的喷水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里头还有两只黑天鹅。
凉爽的风悠游穿梭,大遮阳伞沿着圆形的站前广场竖着,而下头有人在喝咖啡。广场外整齐地排着计程车,司机们在一个公车亭样子的吸烟区中说说笑笑,他们一看见恭良就长他热情招手:「坐车?」。恭良摸了摸口袋,算了算了,他搔着头对司机说谢谢接着迈步离去。反正缺席的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没必要再去花钱坐小黄。走在路上的恭良头一次觉得原来都市也可以摆脱灰冷冷的形象,暖暖的气息渗进了空气里,红砖造景的街道弥漫着说不出的魅力,彷佛一卷天鹅绒红地毯在面前滚开。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是第一次造访,这城市给人的感觉却很友善。
恭良急急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在这里快速走动彷佛就会错过些甚麽,一个脚踏车的叮叮声、一张小朋友的笑脸、一缕刚烤好面包的香气都显得淳厚。恭良不自主地张开双臂、放松肩膀,紊乱的心情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自己像被拿铁上绵密的奶泡拖住。如果连这里都可以如此让人放松,那斐刻高中里的气氛应该更不错吧!毕竟那是所大学与高中相邻的学校,想必占地一定很大,那里的草地一定很绿、那里的天一定更蓝、那里的风一定晶莹剔透的像水晶……
当恭良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时,转角一辆脚踏车顺着斜坡冲了下来。
唧──尖锐刺耳的煞车声像一把锥子在空气中刮出一道伤痕,那些美丽的幻想一夕间全被刮得乱七八糟。
「啊啊──」脚踏车上的青年被突然出现的恭良下了一跳,他的身子向右一倾,接着龙头猛烈一偏在十字路口上大甩尾,柏油路面上擦出长长的刹车痕,还不慎碰地擦撞翻了两个垃圾桶。只见後方本来直行的汽车猛然刹住,驾驶摇下车窗破口大骂,而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就连一旁卖小吃的老板也停下手边的工作,蚵仔煎焦了都没发觉。
「欸!你没事吧!」青年顾不得自己还在大马路上,直接丢下宝蓝色的脚踏车,连背包都掉在地上就往恭良这里跑。
「我……嗯……」恭良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受伤,他双脚发软、背後微微地发凉地坐在地上,他能清楚听见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而三魂七魄彷佛已经散了一半。那辆单车似乎已很微妙的差距跟自己错开,也许只差五公分,喔不,我看只差一毫米就撞上了。恭良的背已经湿了一片,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却不听使唤一直抖着。恭良死命地向上一挺设法要把身子拉起来,但腿却一软接着整个人像前扑倒。
只见青年眼明手快一个箭步跨了上去。「你还好吗?」他托住了恭良,但他脸上的浅色墨镜却一个不小心被扫落到地上。
「对不起。」恭良抓着青年的大臂勉强地站稳,「我没事了。」他向青年微微点个头。真是的,被吓到腿软的情形真是尴尬至极。
「你运气真好吔!」青年捡起墨镜一派轻松地说,「还好我反应很快。」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恭良的肩膀。
青年语毕後,恭良的尴尬顿时之间烟消云散。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要道歉的意味,虽然自己漫不经心也有错,但是那脚踏车的速度根本竟能骑上高速公路了吧。
「诶,有人说你很适合戴猫耳吗?」青年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着,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接着背起被包一面牵来脚踏车。「老王,没事的!不用报警啦。」他向小吃店的老板大声喊到,手比着OK。
恭良瞬间接不下话。甚麽是猫耳?话说回来,那是差点撞到人该有的态度吗?他用深黑色的双眼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丝不悦跟满肚子无言。
青年跳上了车,「听说猫看到太闪亮的车子都不会躲开啊喔」他又丢给了恭良一掬笑容。
──那根本是歪理,恭良一叹。
青年语毕,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吊饰露了出来,是一只白色的猫咪。「你是斐刻的吧,要坐吗?」他一手抓抓染得不明显地褐发,一手笔着他的单车後座。
「不了。」恭良拍着书包上的泥土,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想要一个危险驾驶吧。
「是吗?」青年笑着,「别这样嘛!我是认真想要道歉的!」
「喔。」恭良短短地回答,双眼流露出一副厌烦之感,他现在只希望能赶快摆脱掉对方,不然天晓得还会发生什麽事。「你可以走了。」他一脸不友善挥挥手说道,周围原本要上前关心的行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甚至不自主地退了数步。
天空的太阳微微地被云朵遮着,风不再吹送。
「嗯!」青年搔搔脸颊,显得有些错愕但他马上又露出笑容。此时穿过云朵的阳光像聚光灯般打在他脸上,青年挺挺的鼻子出现一抹阴影使五官显得更加清晰。他接着一副没事地戴上罩头的耳机、哼着当下最流行的摇滚乐扬长而去,离去前还不忘转身向恭良挥挥手。宝蓝色的单车上闪着像星星一样的光点,恭良不禁眯起眼。
「咦?」青年转身後,恭良瞥见他背包後面的吊饰──一个斐刻高中的校徽……难道他是大学部的?恭良边走边想,毕竟他穿着便服而且还是在这种时间外出。
「肖年耶!」老王突然向恭良招了招手,还提着一包东西。「这是刚刚煎起来的蚵仔煎啦,有点烧焦,虽然还能吃但卖像不好,让你带着吧。」老王边说边把袋子交给恭良。
「谢、谢谢。」恭良抓抓後脑杓,顺便向老王买了罐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牛饮。恭良冷静之後,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愧疚。刚刚的青年貌似真得有要道歉的意思,但是自己真的受不了他那种嘻嘻哈哈的个性。
「对了?大学生还穿制服啊?」老王指着恭良的衬衫。
「大学?我是高中……啊──」恭良的反应彷佛被雷打中般,电线上的麻雀头也不回地一瞬间振翅高飞。
该死!
「老板!斐刻怎麽走!」
「诶?前……前面右转。」老王一脸疑惑,心想他是不是撞坏脑子了?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