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缺口 — 22.

孙聿泽看来被我的问题唬住,我也被自己的真心话给吓到,他没有回答,当然的吧,我怎麽会期盼他会回答呢?果然还是保持现状吧,我扯扯嘴角,「当我没问,走吧。」以这句话终结我无意间脱口的问题,跨上他的机车後座。

一路上,我心烦意乱地东张西望,没有抓着他的腰,我握住了後面的把手,上次是感冒才会和他做出过於亲密的举动,现在再做的话像是主动贴到男人身上似的,这种事情我才不做。

到我家的巷口,他停下。

没有交谈,依然是压迫沉闷的令人难受的气氛。

「谢谢你。」丢下这句道谢,我转身就想走人,却被他抓住手。

又来了。

浮躁的心情还未平定,又被他掀起了波澜,这家伙是想乱我几次才甘心?我赌气的没有转身,他也没要我转身,只是拉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指扳开,把一个不明物体塞进我手心,再将我的手指压下。

「你是我,不能承受失去的人。」他低声呢喃像是自言自语,那句话却在我脑海爆炸开来,这什麽意思?他有必要说的这麽真切诚恳吗?我会当真啊,别把我当傻子似的耍了,我承担不起。

忽然,温热的触感覆上我的手背,他捏捏我手掌,不太大力,却似是在传递着什麽,接着,他突然松开我,轻轻推了我的背一把,「进去吧,我放了一张纸条在你手里,回家再看,那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

我缓缓松开还紧握的拳头,是一张纸条,安稳的躺在我手心。

我还是没有回头看他,直接走进家门。

一关上大门,我双腿瘫软,跌坐在地板上。看到妈妈的室内拖鞋在玄关,我知道妈妈现在出门了,也好,这样就不必遮遮掩掩自己的表情怕她看见了。将背靠在门上,脑袋晕眩,一时间难以正常运转,怎麽搞的,今天发生的事都让我措手不及。

对了,纸条。

一摊开,我立即愣在原地,涌出眼泪。

『我不会放开你。』

「以琴,今天是爸爸对不起你喔,让你受伤了,我答应你,以後再也不会放开你了,永远,好不好?我的小公主。」

两个人影渐渐重叠,眼前朦胧成一片,我哭的心像狠狠被针扎着。

心底好像有块正在崩塌,曾是荒凉的一切却在他交予我的温暖里渐渐消失,活到现在,除了爸爸之外,还没有人能让我有这种椎心刺骨的疼痛和喜悦。为什麽他能够?怎麽能够狡猾的任意混淆我的意识?

孙聿泽。

抓着纸条,我跑出家门,跑到刚刚的巷口,迎接我的却是空荡荡的寂静,他已经走了。他屈就着我的不安,满怀隐密让人看不清的温柔,写了这张纸条给我,说了那句话,我却像个小孩子闹脾气,好愚蠢。

摇摇晃晃,呼吸尚未平稳,我呆站在原地,手心掐着纸张,流着泪水,和汗水混在一块。

孙聿泽。

为什麽你要对我这麽好?

无法克制的思绪在飞奔,跑过了我第一次见他彼此的摩擦,跑过了他为了让我难堪而佯装的亲昵举动,跑过了他坐在我身旁上课的侧身,跑过了我们在山坡上的夜晚,跑过了他坦露伤痛的寂寞,跑过了他在我崩溃之时给予的胸膛,跑过了那个浅浅的吻,跑过了一切,跑过了我的心,画面停顿在纸条上的字迹。

如他一贯的风格,如此让人察觉不到的细心和体贴,总在我坠落低谷的时候无声伸出他的手,他没有多余的举动,却拯救了我。

越哭越惨,眼泪像流不完似的,我想的全是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曾经以为痊癒不了的伤口,就在他掠过轻抚之下不再感到疼痛,长久以来,我一个人承受黑夜带来的恐惧,我深怕一旦陷入黑暗之中,就无法再次见到光明,但他的存在本身对我而言就是抹光,无可磨灭的光亮。

夜里,我将他那张纸条夹在一个Memo夹上,妥当地放在房间书桌,我趴在桌面,半眯着眼,那些字宛如刻在我眼皮上,伴着我入睡。

农历新年过完,没多久就开学了,这同时也代表我的基测即将来临,而这个学期结束,我将从这所国中毕业,成为准高中生。倒数日历上斗大的数字让我久久站在它面前不能把持自己,好短,只剩下四个月了。

自从比赛失利,我开始全心放在课业上,钢琴倒是一次也没碰过了,偶尔心里不畅快的时候会去摸摸琴键,但我始终不敢按下,就怕琴音会让我失去控制。

开学,补习班的课程也接续着开始。

「以琴!」一踏进补习班,妍茹朝气蓬勃的声音就向我袭来,我笑着抱住她跑过来的身躯,她还是没长高,还是娇小可人的模样,她蹭着我的肩膀,「真的好久好久没见了耶,嗯,想你。」

「我也想你。」

「不要在我眼前上演这麽肉麻的戏码啊,会掉鸡皮疙瘩的。」在背後听到他的声音,我不禁一愕,自从上次收到那个纸条之後,我因为心情复杂没有联络他,他亦是,只是他所抱持的心情,我怎麽想也想不透。

「要你管?」妍茹对他扮了个鬼脸,「以琴我们去吃饭。」

「欸。」正当妍茹勾着我准备要离开的时候,他出声唤住我们,「我有事想跟彭以琴谈谈,私下谈。」

呼吸一顿,我有些喘不过气。

「欸?」妍茹纳闷地看他,「你们……有什麽好谈的啊?」

「我想先跟妍茹吃饭。」我尽量避开了他的视线,即使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但此时此刻,我不晓得该如何单独和他相处,一旦只剩下和他两个人,我一定会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张纸条还有那天,乱糟糟的一团。

「那我们一起吃吧?」

妍茹没有异议,於是,孙聿泽便跟在我们後面走在外头,一路上他都没说话,倒是妍茹霹雳趴啦的说个不停,舒缓了我和他之间的沉默,我听着妍茹的声音,没有回头,却一直在意着他在後面会是以什麽目光看着我,或者,又是在想什麽。

最後,妍茹挑了一家拉面店,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小时多,绰绰有余。

「孙聿泽你到底是要跟以琴说什麽啊?」妍茹吸着面条,又问了一次。

「没什麽。」他轻浅勾笑,「问她,这几天过得如何。」

「耶?」妍茹瞠大双眼,嘴边还沾着拉面的汤汁,「就问这句?私下?」

「嗯。」

我低头吃着拉面,筷子在汤里搅呀搅,就是没有迎上孙聿泽的视线,我其实该有很多话想讲的,但那天的事,就像被我亲手埋在泥土中,想就此隐藏甚至掩盖,我怎麽也不愿去挖开它。

「很好啊。」我突然说了一句,抬头看他,「没什麽不好的。」

他像是没有预料到我会回答他似的,怔怔的,而後颔首,「那就好。」

「你们慢慢聊吧,我先回去了。」吃饱後,他起身,将钱搁在桌上,似乎是刻意的压低了帽沿,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转身就走。

「你和孙聿泽是怎麽回事啊?感情好像变好了?但是你们之间又有股我说不出的诡异气氛。」妍茹小声地附在我耳边低语,眨眨眼睛,一脸惘然。

「呃,难以明言吧。」我搔首,想着该如何说明,「发生了一些事,我发现他不是我本来想的那麽跋扈,反倒还蛮体贴的,虽然你可能看不出来吧,总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和他现在的关系。」

「哦。」她意味深长地笑着,「哪,以琴要好好把握。」

「把握?」我一愣。

「我是不知道你现在对孙聿泽是什麽感觉啦,但在我看来,孙聿泽真的蛮在乎你的哦?刚刚呀,你还没来的时候,他就问了我好几次你什麽时候要来,那时候我还在怀疑你是欠他钱吗,现在我终於知道了。」

「知道什麽?」我不解。

她笑得更暧昧,「这要你自己去体会啦。」

「你别想歪啊,我们之间没什麽。」

「是、吗?」她眼睛一转,笑容歛下,「先不说这个,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有和你说过吗?」

「咦?」我愕然,抓住妍茹的肩膀,「你没事吧?」

「放心,有事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有说有笑的。」

「怎麽会?」

「我去找他谈了,寒假的时候,我逼他一定要给我一个答覆,他说,他只是乏了,无法再用认真的态度来面对这段感情,我认了,所以我主动提分手,他也答应,所以就和平结束罗。」妍茹耸耸肩膀,看来一副无所无谓,但她的眼睛出卖了她,我在她眼底看见很深的疲倦,以及无奈。

她是那麽单纯善良的人,为了这段感情不惜付出她的全心全意,最後却换来一身狼狈,即使她不甘心,她也只能故作洒脱,因为一段枯萎的感情,你再用爱意灌溉都无法让它死而复生。我倾身向前,心疼地搂住了妍茹的肩膀。

「你在抱下去我都要哭了。」她哽咽,推推我的手,「我们走吧。」

回程的路上,我一路都紧紧牵着妍茹冰凉的手,我什麽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好默默冀盼,她能从我的掌心里得到一丝抚慰。

刚回到补习班没多久,就开始上课了。

我始终无法忽视在我身边的孙聿泽,尽管他没有注视我,而是托着下巴听课,我仍是不免考虑该如何解决我们之间的尴尬,一分心起来,我的心思恍惚,过一会儿才愕然发现自己错过了老师方才抄在白板上的笔记。

忽然,我的左方传来一张便条纸,上头写的全是刚刚的笔记,是孙聿泽的字迹,他发现我刚刚在恍神了?

我匆匆觑了他一眼,低头开始抄写。

抄写完毕,我将便条纸翻到背面,写下谢谢之後传回去。

下课後,我收完书包,教室几乎空无一人了,却发现孙聿泽还没走,有些疑惑,「你还不走吗?」

「等你一起。」

「你要和我说的真的就只有吃饭时的那句吗?」他说他今天没有骑车,所以我们一起走着,我和他之间隔着十几公分的距离,只要稍稍倾斜,就能碰在一起。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并没有特地要说什麽。」他平常走路很快,但现在,他放慢步伐,配合我的步调,他似乎有哪里变了,和之前不太一样,但我说不出来是哪里改变,他在我身旁的时候,总觉得心脏不时会紧缩。

「你今天感觉特别奇怪。」

「有吗?」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於是快步走到了他面前,挡住他的路,紧盯着他,困惑问道:「你没事?」

「没事啊。」他微笑,略微下垂的唇边弧度显得不太真挚。

我拢起眉心,没有丝毫踌躇,伸手挤压他皮笑肉不笑的脸颊,又揉又捏,直到他痛的喊叫,我才放手,闷哼一声,「再装啊,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是,我错了,女王陛下。」

「嗯,我大人有大量,下不为例。那你要说了吗?爱逞强的孙聿泽。」偏头看他,我指尖点在他鼻尖上。

「我爸妈最近的争吵变多了。」

他一说,就让我獃住,「你不是说你妈不肯离婚的吗?」

「是啊,是这样。」他似乎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像是怕会失控,我没有想太多就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愣,也回握住我的,他对我牵强笑了笑,又接续讲下去:「但是她最近对我爸的耐心越来越少,彼此之间的不合也越来越深,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这个家还有什麽存在的意义。」

「那你想怎麽做?」我紧张地问。

「不知道,我还能怎麽做?最近还在吵,我被他们弄得很心烦,其实对我而言也差不了多少了,我也快要升上大学,到时候大概会考外县市的学校吧。」他憔悴的神情在我面前没有遮掩,毫无伪装的呈现最真实的一面。

我捏捏他的手,「没事的。」

「我知道,只是一时无法适应罢了,我没有那麽脆弱,真的。」他俯身,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所以,借我靠一下吧,等会儿我就好了。」

我伸手拍拍他的後脑勺,「也没必要现在就要好啊,我不介意。」

他的头很重,沉的我的肩膀一阵酸麻,听着他的鼻息,还闻到了些许他头发的洗发精味道,我不禁揣想,以後的我们会是什麽模样?我即将升上高中,他再一年也要报考外县市的大学,逐渐错开的人生,还有可能像此刻一样近的距离吗?我们现在的彼此依赖,能够延续多久的时间?

终有一天,我势必要失去他的吧,失去一个能给予我无限宽广真实的人。

思及此,我心一酸,忍不住用了点力,拥住他的头。阖上双眼,我放任自己沉溺在无声的拥抱中,他的低落,我的失落,都融入了这个拥抱。

像这样的拥抱,还能够再有几次?我的往事只对他一个人说过,往後也不打算再向任何人开口那段伤痛,就算以後分别,我想他在我心上占的份量会始终如一,尽管过了十年、二十年,有些事仍然会恒久不变,或许我不再为爸爸感到心痛,或许我不再记得和他之间经历了什麽,但我不会遗忘,他曾经到过我心上,给我一个没有保留的温暖。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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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不能承受失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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