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冷得要死的冬天。
即使在室内,每一口呼出的气都会幻化成白雾,接着升空、消逝。
滑鼠游标在萤幕上摇摆不定,似乎带着点害怕,最後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点开讯息匣,再点开你那满是笑容的大头贴。
已读。
系统那样显示着,以一种冷漠的姿态。如同我一般的冷漠。
打字处闪动着,我却迟迟不敢去触碰键盘,我怕一旦触动,就会有些什麽摔碎在冰冷的地面,任由践踏。
我很害怕,非常的害怕。
害怕如果发送的讯息得不到回覆,别说是回覆,连公式般的已读都无法显示的那个当下。
我的勇气,只足够我不断反覆的看着过去的聊天记录、以及观看你不会再更新的主页。
「在做什麽?」也许是刚才太过入神,没注意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吧,但他此刻就在这里了,在我的身後。
按下右上角的叉叉,我转向他,「没有哦。」
我的勇气,不够去释怀那些曾经。
「嗯。」我猜他知道我刚刚的举动,但是他总是会这样温柔的成全我的谎言,「你是不是又手脚冰冷了?」然後轻巧的转移话题。
「一年四季都这样,没办法啊。」我拉紧了大衣,想试图多取得一些温暖,却只是徒劳无功。
就像我们试图去挽回一些关於你的什麽,却也只会换来一种太过受伤的痛。
我看出他想握我的手,但我下意识的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也许让人受伤的才是我也说不定。
「今年,你要去吗?」我知道他在指什麽,每一年他都这样问着,接着我会假装轻松愉快的说了好,然後在当天上吐下泻得半死不活,导致无法成行。
「你要不要考虑就自己去就好?」并非我不想跟着,只是每一年就因为我的关系,连他也说他不去了。
明明,是那样爱着的,却也学着我假装洒脱的说了不去了。
所以这次,别再拖着别人了吧,我想着。
「你不去,我就不去。」他的语气依旧温暖柔和,但是却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坚决,「不是我们两个一起去,那就没有意义。」
我沉默,而他定定的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眼神。
良久,「今年,我一定要去。」无论是为了谁,为了我自己、为了他、还是为了你。「无论如何都要。」
他嗯了一声表示理解,没多说什麽,我听见了下楼的脚步声,沉稳得和我的心跳相反。
我躺上床,看着天花板许久,没做什麽却已觉得疲累,我一直在阻止着自己的坏习惯。
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的那个坏习惯。
最後我闭上眼,不知道是梦还是什麽,我在黑暗里看见你。
我想时间点就在那一天。
那天的风好清澈,天空很乾净,就像是你给人的感觉。
你坐在自家的顶楼,双脚跨过栏杆的间隙悬在外头。
当我看见时是满心的惊慌,但你回眸一个浅浅的笑容却安定了我杂乱的情绪。
你移开了视线,专注於你的前方,我在原地不语了许久,最後在你旁边学着你的动作坐下,双脚悬空的感觉很微妙。
「呐、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呢?」你双手抓着栏杆,头探出去往下看,脸上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更多的是像孩子般的好奇。
「幸运一点可以活下来吧,不过我猜大概会变成植物人。」我不知道我是带着什麽样的心情和你如此冷静的对话的。
其实那时候的我和你不熟,也不太会说上话,但那一刻我就在那里了,你的身旁。
「欸,谢谢你来了。」你笑着这麽说,语气里却有多到我无法承受的悲凄,然後你的眼泪就这样掉下来。
眼泪流过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痕迹任由清澈的风吹乾,乾了又湿、湿了又乾。
你没有哽咽,但眼泪就那样一直掉、一直掉。
看得我胸口不舒服,有一种快要无法呼吸的压力压迫我,想就那样哭出来,但是泪就卡在那里、哭声也卡在喉头,怎麽样就是无法掉泪、无法哭出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就像被侵蚀了一样,任何一个音都无法发出来,很痛。
「我排了二十个人,顺序是我自认为的交情去排的。」我仍然像哑了一样无法说话,而你接下去,「不断的打电话,而你是第十一个,只有你愿意来,只有你啊。」你转向我,笑里带着伤。
我想起那通电话,你说着无关要紧的事情,问我要不要去找你,虽然有很多想问的,但我觉得不对劲,还是来了。却看见这样的场面。
「是真的要自杀了,」说真的我有点讶异自杀这样的字眼会从你口中说出,你是那样开朗的一个女孩啊,「可是走到这里,我还是希望有人可以阻止我,告诉我别死,还是有人需要我,然後我就可以依着那个人继续活下去了,我很懦弱对吧。」带着嘲讽。
发声权终於回归我的手中,「可是不懦弱就不是人了。」
你脸上的阴霾随着风被扫去,我陪着你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我没问你是为了什麽而想选择自杀,我想我是没那个资格可以过问的。
讲了很多,我离开栏杆站起,在你的身後,思考了一下,我伸出手,「今天我来了你就当作是阻止吧。」
我听见你平常的爽朗笑声,「你真的是,我的浮木耶。」你握住我的手,我拉起你。
你送我到楼下的时候,你说着,「我有遗传的慢性死亡疾病,我不知道我的时间剩下多少,已经没什麽好挣扎了,所以我要很痛快的活着,然後很快乐的死掉。」
淡淡的应了声嗯,我没多说什麽,挥了挥手和你道别。
也就因为那次,後来的你跟鼻涕虫没两样的贴上来,完全化为我生活的一部份。
然後安静的二人行,就变成三人行,因为多了你、也顺便多了些吵闹。
你、我、他,这样奇怪的组合。
如果少了你的笑声,那就不对。
你就是无法被我们讨厌,只会在心上添加更多的喜欢而已。
你说从此以後你只想要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没有其他人,只要我们就够了。
无论如何,总之我们是走在一起了。
回忆结束以後,我想我大概是成功了,跨越以往那个上吐下泻的半死不活症状,因为我已经来到你面前。
「对不起啊……这麽久没来看你……」我看着你,感觉到胃正在绞痛,「他也是一直被我拖着没来,对不起。」
你没有回应,这让我想到──
已读。
就是害怕当我发送的讯息,连已读也收不到,才会连发讯息都感到惧怕。
他走了过来,到我身旁,就像当初我走到你身旁一样,不同的是,他握起我的手。
在坚定里伴着一股温柔的情绪。
令人感到温暖的温度,不断、不断地从手心传递过来,扩散到全身。
让整个人都觉得暖和起来,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
我和他的视线都投往相同的方向,你的方向。
而你仍然没有回应,与我的害怕的一样。
「不知道这麽久,你过得如何,自己一个人是不是可以好好的过,是不是都还记得我们。」他的手握紧了些,我猜测也许他也有点恐惧那样的你,或是说、那恐惧去接受你已如此的事实。
「你知道,其实得到浮木救赎的其实是我吗?也许我是真的拯救一个差点就要远离人世的脆弱灵魂,不过同时在拉起你的瞬间,我才是残破不堪、寻找浮木的那个人。」眼泪离开眼眶,我们也不过只是,互相舔拭伤口的两个灵魂。
「但是不管如何,我们都是真的爱你,不管过多久,都是真的爱你,不会被时间冲淡。」我把那一天该在顶楼流的泪在此刻流下,可能那时候无法落泪是我无法坦率,而此刻是泪水替我坦白。
你听见了吗?我和他,都是真的爱你,也因为都爱你,我和他才因此继续走在一起、以及生活。
捧着一束他精心所选的花,他也记得你喜欢的花呢。
我捧着那束花,以极为缓慢的姿态一步步向你走去,是他牵着我、也是我牵着他。
把那束花交给你以後,也许是太多的不勇敢一次在这里解放,双脚无力支撑我的重量,就这样狠狠的摔在地,「谢谢。」我大哭着,像个在百货公司迷了路的小孩一样的大哭。
「她会知道的,我们很爱她的这件事。」他蹲下身,静静的拥我入怀。
「就算时间停了也会的。她说她会快乐的,只要我们还记得她,对吧?」我不知到他的语气是安抚还是什麽,只是一字一字的撞进我的心里,触动我不愿被触碰的某个区块。
属於你的那个区块。
「嗯。」彷若耳畔再次回荡你太洒脱的笑声,已读。
我们都看着你,眼里带着我们此生最深沉的感情。
──那冰冷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