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
季家兄妹走了,伊家大小姐走了,市井女孩和平凡男孩都走了,连一向最晚离开的向音都走了,盛予乐仍然趴在桌上。
他很旁徨。
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
他不想回家,不,正确来说,是一个墙瓦斑驳,根本已经不能住人的房子。
空荡荡的,没有人等他回家。
没有人会煮好一桌菜,听到他开门声,微笑着迎向前,对他说声『你回来啦,辛苦了!』。
没有人会在半夜,他熟睡时,轻轻的帮他盖上微微掉落的棉被,温柔的跟他说『晚安』。
没有人会在他生病时,不眠不休的在他床边,焦急的守着他,喂他吃药、帮他擦汗,在心里祈祷要他『加油』。
没有人。
所以他不想回去。
「盛予乐,你好,我是杜桓祺。」杜桓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皮笑肉不笑的说。
「你好,盛予乐。」盛予乐打量着眼前的男生。
穿着一身剪裁得宜的白衬衫和黑色制服裤,身形高瘦,穿起来非常挺拔好看;面上轮廓很深,眼睛是银灰色的,深褐短发,有一点点自然卷,鼻梁高挺,上面挂着一副黑框眼镜,遮盖了眸里散发出来的精明与灵敏,皮肤偏白,却不会让人感觉女孩子气,反而很有男生的气场和架势。典型的中英混血帅哥。
招呼打过了就好,对於杜桓祺来讲,客套话是多余且浪费时间的。乾净俐落、简简单单才是他的风格。
「我们话不多说。你知道你有个弟弟对吧?」
「是的。」盛予乐皱皱眉。
「你想不想找到你弟弟,并且跟他相认?代价是退出音乐班,并且不能在与林向音有任何互动。」一针见血。
盛予乐呆滞了。他从来没有想要找到他弟弟。
他从尚未出生时,就注定没有了家庭的温暖。
他的父亲,还他没出生时就跟别的女人走了,因此他跟母姓,他甚至连爸爸的名字是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母亲,在生前根本没有管过他的死活,每天待在夜店舞吧不回家,私生活混乱。最後还为了一个不是他爸的男人自残、吸毒酗酒,最後还自杀。
他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但是一出生就被他爸爸带走,从此下落不明,杳无音讯。
在母亲去世後,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作为亲人的人了。其实,即使连跟他生活了14年的母亲,都不能算是他的「亲人」。
亲人,不是应该是「亲密的人」吗?
可是他和妈妈,一点都不亲密。
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时候能看到妈妈。
五岁的他,每天晚上引颈期盼着妈妈推门进来,但一星期之中可能只回来一天或两天,其余的时间,不是挨饿着,便是靠着邻居叔叔婶婶伯伯阿姨们的援助过活。
七岁的他,早已不奢求妈妈的「照顾」,每天只能在学校吃的很饱很饱,然後再偷偷装一些食物带回家。
十岁的他,学会了每次妈妈回家,无论她身上再怎麽脏、再怎麽臭,衣物再怎麽暴露而不堪,身上再怎麽多伤口血痕,都要先将她身上搜个好几遍,总会找到一些钱。那些慢慢累积的钱,就要负担他一星期的支出。
十二岁了的他,身高抽高到175,看起来更像高中生,因此开始谎报姓名年龄,到各个地方打工,让自己的生活更无虞些。
十五岁了,现在的他,慢慢的,每天、每月、每年,存了一些钱,或许都只有100、200,但是日积月累下来,也慢慢的有了几万。
他已经被一切遗弃,只剩音乐,音乐是他唯一的梦想,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没有音乐,他的人生就没有意义。
好不容易,他用妈妈生前留下的少少几万块,缴了高中学费,买了把二手中提琴,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
养自己,存钱。
想要完成梦想。
想要去音乐圣地维也纳看看。
想要成为知名的钢琴和中提琴家。
想要让所有支持他、鼓励他、喜爱他的人以他为荣。
可是,现在他却要面对亲情,及梦想的抉择。
他到底该怎麽办……
谁能告诉他该怎麽办……
将思绪拉回到眼前尴尬的谈话,杜桓祺正以含笑的眼盯着他,却不知怎麽的,泄出一点点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强迫,彷佛已经调查过他的家庭背景,握着势在必行的把握来找他谈判的。
他回望。
该怎麽做?该怎麽选择,才是最好的?该怎麽选择,才不会让自己後悔?
亲人,还是梦想?
叹了口气:「好吧,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後,来找我,我给你答覆。」
杜桓祺扬起近乎胜利的笑容,随後从口袋中拿出便条纸,和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写下一串数字,写好後撕下,递给盛予乐。
「这是我的联络电话,上排是家里电话,你如果要找我就说请找杜桓祺;中间是公用手机,是公布给大家联络的,所以我不一定通通接;下排是私人电话,打了我一定会接或回拨。想联络我,尽管打。三天後,我再来,希望能听到满意的答覆。」
而三天,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