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这个家,若玫常常被压力追的喘不过气。
从国中到高中,只有每天花上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努力,每天熬夜读书,拿第一名的奖状回家,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安全感。
不被这个家赶出去的安全感。
於是大学毕业後,若玫依照久美子女士的要求,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修完教育学程和实习,最终也顺利的考上了教师证。
虽说如此,若玫的心却从来都没有放在教书这回事上,高中大学志愿全部都是经由久美子女士的安排,她说一就是一。
矢花久美子,家里掌管大权的唯一长辈,若玫的奶奶。
所以当奶奶端出了她老人家与某位好友爷爷的亲家约定,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有异议,却通常这种烂摊子往往都是由若玫扛。
「妈!我不要去相亲啦,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耶,奶奶怎麽叫我去跟这个人订婚啦。」
杨亦琳恼羞成怒的把土黄色资料夹丢到桌上,再满脸委屈的向身旁的妈妈求情。
若玫在一旁默默的收拾着晚餐的碗盘,尽可能的压低身子和音调,就深怕被卷进这淌浑水。
「唉唷,你乖啦。」
继母林珠蕙伸头向书房探去,确定久美子女士在处理学校的事情後,转过头小声的哄着自己的宝贝亲生女儿。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奶奶的脾气,今天你就将就一点敷衍一下,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嗯?」
「妈……」杨亦琳使出让若玫全身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撒娇声,向林珠蕙说:「我不管啦……你现在就跟奶奶讲我不要相亲。而且就为什麽我那麽倒楣啊,为什麽若玫什麽事都没有!」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若玫的心脏漏掉一拍,右手一滑,一个盘子不小心的滑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擦拭洒落在桌上的菜汁。
用着跟对待自己女儿完全相反的眼神,林珠蕙嫌弃的倪了她一眼,不管时间走了多长,就是无法带走与生俱来对她的厌恶感。
「连个盘子都端不好,不是都拿第一名很厉害吗?」
「对不起,我立刻收拾。」
「少摆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啊?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
若玫死命咬着下唇,拼命对自己说要忍耐继母的酸言酸语,委曲的吞下了喉中的乾涩後,原本抓紧盘子边缘的手指头,也跟着释怀的松开、再松开。
「什麽事那麽大声啊?」久美子女士优雅从容的从书房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细致绣花的中式长袖旗袍,典雅的用发簪盘起了灰白色的头发,完全看不出已经六十五的高龄。
一见长辈,杨亦琳沉不住气的说:「奶奶!我可不可以不要跟那个……」
话还没讲完,登时就被林珠蕙拉回原地,她随即摆出一副另若玫不舒服的贤慧模样,「没事啦妈,不过我是在想跟赵家这麽重要的婚事,比起做事情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亦琳,还不如总是优秀又得体的若玫适合多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原本认为可以逃过这次的指婚,结果事情还是变成若玫最不想看到的模样。为什麽每次姐姐的烂摊子,都要她来收拾。
但若玫的不满仅仅於抱怨在心中,她的脸上依旧平静淡然,如同井水般沉静。
林珠蕙边讲边伸手握住若玫的手,甚至还直接转头看着她说些凭空出来的话,「若玫,你不是跟我说,你很喜欢赵家的那个大儿子,请我帮你跟奶奶作主的吗?」
什、什麽时候……她有说过这种话!再平静的井水,受到外来石子的压迫,终究也会在井底泛起阵阵波涛。
若玫愕然的双眼睁得大大,表情僵硬的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是这样吗?若玫。」久美子女士欣喜的笑着,愉悦的转头看向若玫。她原本最中意的人选就是若玫这个孙女,只是若玫离结婚的年龄还有一段距离,碍於不舍才选了亦琳。
「我、我……」我不想要!她想这麽说。
「哎呀,不要害羞了,就把你想的跟奶奶说啊。」林珠蕙的笑容更深,握住若玫的手更紧了些,就只差把指甲刺在她的手心中。
「若玫,你愿意帮奶奶完成奶奶跟赵爷爷的愿望吗?」久美子女士也期待的追问,眼角的纹路因为笑容而更为明显。
「嗯,我……我愿意。」若玫巧妙的抽回被继母握住的手,尴尬的把双手给缩到背後,还是答应了。她站在原地,忍了许久才好不容易的咽下喉中的委屈,拿起了杨亦琳不要的土黄色资料夹,尽管再不甘心,还是无能为力。
尤其看到奶奶如此兴悦的表情,她又怎麽忍心拒绝的了。
并且再说,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杨若玫,对於这个家来说,是不被接受的存在。
是别人、是外人、是住客、是寄居篱下的客人,又或者是她最讨厌的三个字,『私生女』。
离开『Abby’sTea』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若玫望向手表的指针,每当与约定的时间又缩短了一点距离,她的心更是忐忑。
约定的地点是一间西式餐厅,依照久美子女士的要求,她特别回家换了套连身的米白色洋装,完全的衬托出她整个人由里至外的气质。
她还提早到了约定的地方,因为不习惯穿高跟鞋,若玫好几次伸手靠在餐厅外头的榕树下,更是好几度双脚疼痛的让她想要把鞋子脱掉。
一分一秒渐渐的走过,直到指针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又跨了一个多小时,别说类似身影的人,连只路过的蚂蚁都没有。
说其实若玫也没仔细的翻阅过资料夹里的照片,真要说的话,她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不太确定。印象中只记得身高很高,好像有一百八十五的样子。
对方一百八十五,她一百六十三,那就是差不多这个高度罗。
她举起手在空气中比量了一下高度,相差二十二公分,说不定还要抬起头才能看的见他。
这一看,若玫的目光从手上转移到了前方的天空,白云在浅蓝的画布上缓慢的流动,风一阵一阵徐徐的吹,及肩的黑色发梢也跟着飞扬。
天空,好美……
不对!她不悦的收回比画的手,不耐烦的紧盯着手腕上的指针。它每走一小步,就让她的心情差一百倍。尤其是她的脚後跟早已被不合脚的高跟鞋给摩到破皮,最终还是心烦的脱下了这个负担,才稍微得到一点救赎。
「那个……」
突地,有一个人轻点了她的肩膀,原本是想要转身教训一番守时的观念,却被眼前的人给愣在原地。
「若玫、若玫……」
一位头发长到盖住双眼,身形略圆的男子兴奋的喊着她的名字,甚至还伸手握住若玫的纤细手腕。
「你是谁!」若玫惊恐的往後倒退,穿着丝袜的脚底板因仓促而踩在了石子上,传来的微微刺痛远远不比被握住的右手可怕,「放开我!」
「若玫、若玫,我好想你……」
男子讪笑,若玫惊慌失措的模样完整的投照在他的黑色厚重粗框眼镜上,就在下一秒要扑拥上去的同时,一道颀长身影迅速的挡住了男子的视线。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若玫没来得及探清发生什麽事,只知道自己被一道强而有力的手给拉到一旁,还有一阵淡淡的古龙水味扑鼻而来。
「我劝你现在自己离开,不然我就要报警。」
他浑厚具有压迫感的嗓音,如同鹰眼般的锐利双眸,吓的男子踉跄而逃,若玫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她诚恳的鞠躬道谢,貌似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
见她惊吓过度的模样,他不禁觉得有趣,此时鹰眼才柔和了起来。
半响,若玫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一转身,见他还站在原地,不禁露出不解的眼神,「请问怎麽了吗?」
被她这麽一问,他突然语顿,才又回问:「你不知道我?」
「应该……要知道的吗?」若玫仰起十五度角,正是方才自己打量身高的高度,这麽一看,眼前的人,好像是有点眼熟。
不过,他随便一个笑容,都是这麽好看的吗?
「我以为你应该要知道订婚对象长什麽样子吧。你好,我是赵天佑。」
进去餐厅以後,他们选坐在了一面落地窗旁边的位置。落地窗外的景像是餐厅自己的小花园,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唯一特别显眼的是在中间那一群的紫蓝色绣球花,跟『Abby’sTea』的花园有几分相似,让若玫不禁看得入神。
「杨小姐。」
直到赵天佑的呼唤,她才不舍的把目光转回到眼前这位订婚对象身上。
他的身高跟资料写的一样,很高,也跟想像的一样,近距离时要抬起头才可以对上他的眼,那双深邃的彷佛下一秒就会活捉猎物的锐利。
他的长相是会迷死一票女生的类型,难怪他刚才随便一个微笑也让她目不转睛。
他是一个很有品味的人,因为很少可以闻到不会让她反感的古龙水味。
但,仅只於此,她认定他是一个完全没有守时观念又自我中心的人。一想到自己无辜的脚後跟,若玫就对眼前这个人没好感。
赵天佑也感受到了她的敌意,从一进餐厅到现在这位『订婚小姐』就没给他好脸色。
不过这样也好,他微笑的往前倾,双手的手肘刚好的撑在他的大腿上,淡淡的香水味又飘到若玫那里。
「我想你也了解现在的情况,所以我就不妨直说了。」
他凝视着她,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似有似无的气音在若玫耳畔扬起,她吓的把身子往椅子後方坐去,刻意的拉离了与他的距离。
直到赵天佑又问了一遍,若玫这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才慢慢的回答:「不喜欢。」
听到这个满意的回答,他的笑容更深,眸里也闪着一丝的喜悦。於是他向後倾,挺直了身躯,「很好,我对你也没那个意思。」
「我回去会跟我爷爷解释,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这门婚事就此结束。」
语毕,赵天佑站起身,俐落的穿回了深蓝色的西装外套,恰巧的展现出手臂上肌肉的线条。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走离了约三步的距离,想起什麽似的转身,「如果刚才那个变态还是缠着你的话,记得报警。」
接着,若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天佑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脑袋还运转不过来发生什麽事。
所以坐下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门婚事就……没了?
这麽好!
若玫欣喜的在心里尖叫,她才不想要这种被安排好的爱情。如果可以就此跟赵家没有关系,要她当是被甩的那一方,也甘之如饴。
她如释重负的拿起包包,满脸笑容盈盈的走出餐厅外,第一次觉得外面的空气其实也没那麽糟糕。
这个好消息,要先去跟艾比说!
若玫满身雀跃的背影也随着赵天佑的脚步,渐渐的消失在这片光景中。
但,谁也没想到,这短短的五分钟,已经悄然的打开了未来一片混乱的开端。
并且一牵扯,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