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陷入的遥远的回忆,郭先生中年丧女,女儿死了之後没了目标,终日喝酒度日,辞去了医师的工作,不过他也是很坚强,没多久就迷上了长跑,除了跑步以外还会画画,他画的山水真是一绝,而偶尔画他的女儿更是惊艳,不少人特别找郭先生买画,但他说什麽就是不卖。
郭先生也会下棋,棋艺和棋品都很高尚,老实说郭先生让邻居们的印象很深,因为他总是乐於助人,而且很幽默,很多小女孩儿都喜欢郭先生,要不是郭先生年届五十而且还有老婆,只怕又是一阵红粉细雨。
不过老太太说他总是在某些时候看到郭先生面露萧索,也许大家都没看出来,但太太说他以前是干夜总会的,这种表情只有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一切都无所谓的人才会展露出的眼神。
最後郭先生因为某些原因,搬离开这里,地址好像在花莲县的某个乡。
老太太只有说乡的名字,後来就没在继续说了,我继续问了,请她想一想,她想了想头一歪,两腿一蹬,我以为老太太被我问死了,紧张的要死,一个大叔过来拍拍我的肩,说老太太累了直接就睡,叫我别紧张。
最後我跟灵儿讨论一下(基本上是我在自言自语),决定马不停蹄直接杀去花莲。
又坐了四、五小时的火车,到花莲都晚上了,随便找家旅店便下塌,累了一天闷头就睡。
早上起来吃了饭店内附的早餐便匆匆的上路,来到那个村以後我便问灵儿郭先生平常有什麽习惯,爱去哪些地方,灵儿用驭笔术告诉我说他是基督教徒,礼拜天会上教堂,这就好办了,这附近也只有一家教堂,我们当下就直奔教堂。
教堂还颇小的,就是那种居家室的教堂,隐藏在民宅之中,外头稍微挂着教堂的名号,在门口贴几个标语这变成了一座简易的教堂。
推开门,里头并没有人,桌椅摆放整齐,里头还内设厨房大概是用来煮主日餐用的,往上走去便是教会讲课的地方,看到牧师正在摆弄着投影机,他看到我来先是惊讶了一下,便起身迎接我:「我的孩子,欢迎你,请问是第一次来教会麽?」
我打量着四周,回答道:「神父,我是来找人的。」
我跟他问了郭先生的住址,他说他不知道,後来想了想又打电话给另一位神父,另一位神父比较资深,一听说有人要找郭先生,便说他要过来,虽然心头不好意思,但我也没有婉拒。
老神父住的离教堂也颇近,拐条街也就来到教堂,前後不过五分钟。
老神父看到我还颇惊讶的,他问我说我是谁?
也是,算算郭先生现在至少有百来岁了,而我的岁数跟他差了大约半个世纪以上,我想了想便道自己是父亲嘱咐要拿东西给郭先生,家父叮咛我一定要见到郭先生才行。
老神父点了点头,便答应我领我去郭先生家里,由於年轻神父要准备讲课,所以就由我开着老神父的车,由他指路给我看。
直往山上开,一路蜿蜒,郭灵儿坐在後座不知道在想什麽,老实说我没看过她的表情有任何改变,要不是她听的懂人话,偶尔也会作一些动作,我也许会以为她正在发呆。
景色出奇的好,下头河水清澈,瀑布在湖上往下溅去,叠岭层峦,清澈的水气往上而升,凸起的石块让人不得不怀疑说这里有仙人居住,雾气渐起,我知道是因为爬到了一定的海拔高度。
幸好雾气并不是很浓至少数百米的东西也能看的清,树林渐渐浓密,在老神父的引导下我将车子停在马路旁边,徒步往前走
树渐渐变多,雾也渐渐变浓,灵儿若有似无的靠近我,但我实在是无法从她的脸上获取任何讯息。
耳边传来清脆的水流声,也许有溪流在附近。
「神父,郭先生的家怎麽住那麽远?」
神父有些喘:「别急,快到了。」
雾突然变淡,往前踏一步豁然开朗,眼前是空明一片,眺望了整个花莲市,青山环抱前头的空地,彷佛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观景台,既可赏山峦之美,亦可见世俗之喧嚣。
显然这里无法建造任何建筑,我疑惑的看向神父,神父沉默没有回答。
这时候看到灵儿已经走到前面,我过去跟着灵儿比肩,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一具石碑,不足十公分。
郭忠雁与爱女郭灵儿之墓。
她静静的看着。
灵儿生前总是吵着郭先生要带着她出去玩,现在这个愿望郭先生死後终於实现了。
风停了,树也静下来。
要是郭先生活着,也是少见的人瑞了,其实灵儿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他已经亡故了?
她仍然没有表情,头发慢慢变长,指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她的皮肤开始浮肿。
我心头澎湃,愧咎、羞愧、尴尬种种情绪占满了我的心,充斥着我的鼻腔,让我无法思考,难受的快要窒息。
如果当初我放过她的话……
正如之後的她放过无数个人一样……
我头皮发麻,但我非常清楚这并不是恐惧而带来的,今天这一刻,应该来的人不是郭灵儿,而是我。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自己的孽是斩不断的,仇恨的红线紧捁着我的心脏,我嘴唇不知为何湿润了,轻抿,咸咸的。
灵儿现在已经变成当时在浴室的模样,她的浏海遮着半边脸,海水沿着破旧泛黄的裙摆滴下来。
屍臭如同猛虎一般呼啸而来。
这一刻,我什麽都不在意。
我抱紧着灵儿,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
老实说我不知道谁应该安慰谁,但此时此刻我什麽都不知道,这麽的一个拥抱,我已经欠了她六十年。
她仍是直挺挺的站着。
我哀号着,几近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最後几乎是睁不开眼,直到神父拍我的肩膀我才惊觉夕阳又快下山了,他用几乎沙哑的声音道:「节哀顺便。」
雾已经散了,他带我回去,我不断神父道谢,并跟他说以後有空一定过来找他,并且来吊祭郭先生的墓。
郭灵儿早走了,我两手提着今早买的衣服,心中仍是无比唏嘘,一边坐火车一边感触,发现自己的脸都肿起来,八成是哭太久,碰碰碦碦也总是到家了,我慢慢转开门,发现自己突然好想念郭灵儿,但不禁苦笑一下,我有什麽资格想念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