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晴抿着双唇,牙关紧闭,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按压着粉团,推向前,再翻过来,来来回回,边洒着面粉,边拿着小木棍来回滚着,向前向後;推开又接回,接回又推开,不知做了多少个循环,点点汗珠正悬着发端,欲滴还止。
窗外阳光不知不觉间减弱,黄澄澄的变成淡花黄,在地上照出二个的影儿又再长一点,不经意地相遇,然後重叠。
风又再起,午後微凉。
杨羽晴轻拭着汗,终於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热热烫烫的,想必定是热得发红,变得红彤彤的。
眼光习惯性地游走,不用言语,她已知道他已早早的注视着自己。
「是怕她偷懒吧!」她暗忖。
他实在太乖了,对老爸的嘱托一点也不敢违背,就像看顾她成为一种责任,或更甚的──
负累。
她摇摇头,双臂撑着自己,利落地坐上流理枱,双腿晃呀晃的,看着严宇潮往她这个方向走来。
「好了?」他没有看向她,反之把注意力放在她刚揉好的面团。
她点点头,又再拿起一个甜麦包,一面吃着一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阳光,正好全照在严宇潮身侧,刹那间,他彷佛变成了镶金边的巨人,把他已经很好看很立体的五官变得更加分明。而她暗暗攞开一点,让他的身影完完全全罩着她,半丝阳光都碰不到自己的脸。她喜欢这感觉,宛在他的庇护下在一起,即使只有她自己一个沉呤在其中也不打紧。
「嗯。」他专业地用手按压,检查面团的软硬及揉合度,许久才轻哼一声。
这表示可以了。
这一声轻哼,让她心头的大石早一步放下。当下,笑咪咪的从流理台一跃跳下,把刚被他检查合格的面团细细地一个又一个分好,放在焗盘上,轻手轻脚地放进焗炉里。
关上门,从焗炉里的玻璃间看着一个又一个面团慢慢发涨,慢慢地向上变大。
心情忽地变好,转过身的须臾,她找到了一个亮亮闪闪的眼神。
然,很快的,那丝神情,消逝无踪。
找不到,再也找不到,但她却记得。
深深的。
她再一次走到阳台窗边,托着腮帮子,一边合上眼睛深深的吸着这最熟悉的气味,一边沉沦在这不远的迷思中。
第一次说喜欢他的,是在何时?
「我喜欢你。」
在小女孩还不懂写喜欢这二个字的年纪,她已经对他说了。
那年,她刚上小学一年级,他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冰棒来接她放开。
她啜着冰棒,口齿不清地向他表白。
他多大?嗯,实际准确的年纪她也不知道,应该是个中学生,算上该是十五六岁的大男孩了。
懵懵懂懂的年纪,就开始说起喜欢了。
也是,班上的,都爱说谁爱谁,羞羞脸,字条传来又传,今天又不知收下了多少示爱的字条。
帮男班长的,替邻坐女生的;写给自己的,丢给别人的……都是喜欢谁呀谁,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间学校里的爱情事件都不绝於耳。
而她,就这样发出第一个爱的告白。
小小的她,露出白雪雪长得像兔子的门牙,笑嘻嘻的深深看着他。
「傻瓜。」他就是这样,根深蒂固的寡言到底,即使是面对一个小不点的小女孩也一样。
长长的头发随风飞扬,开心开心地吃着冰捧,被晒得像苹果脸,侧着脸看着她面前这个大男孩。他的腿很长很长,他走一步,她可要多走上二三步才能追上来。
趴答趴答的,气喘喘地快步走上来,千辛万苦才沾上边的抓着他寛大的手掌,然而下一刻却再的捉不住,微微的滑落。
要掉了,大手与小手即将分开的瞬间,时间彷佛停止。
一动,
一勾,
一张,
一伸──
大手没有握着小手,也没有捉着她的意图。
只是稍稍的把五指伸长,一廷就让那小手轻易能抓着他的──
那只五指中最有用的食指。
让她捉着,紧紧的。
她不想放开,而他也没有甩开。
就这样走上一段路。
风扬起,也是八月天,阳光把路面晒得晕黄,热气氲氲。
「替我紮头发可不?」小女孩从口袋里拿出橘子色的橡皮圈,在他跟前晃呀晃。
脚步停伫,楞了楞,大男孩脸上的眼神表情不让别人轻易看出,一如现在过了许多年,长大後她还是看不懂他。
站着,一手接过发圈,甚麽也不用再说,笨拙的开始替她缚马尾。
风停了,阳光也收歛了,时间也不知流逝了多少,她只记得站在街上双腿累得也发酸,他才搞定她的头发。
很丑!
她虽然看不见缚在後头的发辫,却清楚知道那是有多丑。歪歪的,几撮头发还不客气地垂落,纷纷飞扬。
但,她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替她紥的马尾。
摇呀摇,摇呀摇呀摇。
「喜欢哦,好喜欢的──」把头埋在他寛大风衣下摆,轻喃着,把所有的声音都埋在衣摆里,不要让他知道。
而最後,那几个字更轻吐得特别小心但肯定。
「我是认真的。」
话落,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变动的眸光,一样黑勾勾,一样清澈明亮,一如往常的大男孩。
就像现在面前的那个严宇潮,即使过了十多年後,都是一样。
喜欢你,我是认真的。
心里,刻下,在阳台上嗅着那香气的杨羽晴,再次肯定地说。
不论过了多少年,都一样,都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