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啊……只要一想起他,就会下意识地到这里来。三年多了,当初的原发性脑肿瘤,也以良性平安手术切除落幕,那个手术成功後她最想分享喜悦及感谢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那之後,她拼命去向其他班级打听关於他去向的消息,却未果。他留下的只有成了空号的家用电话,以及苦涩而无疾而终的初恋。
三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他。那个对她来说是光一样的存在的人。
「正妹,一个人?要不要跟我们去玩啊?」轻浮的男嗓及谑笑声传入耳际,陆蝶忻回过神,仰首望向站在她跟前的三名少年,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装扮和气质明显的是不良少年。
她愣了愣,现在坐着的姿势,三人又紧紧包围在她面前,根本逃不开,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一道低迷好听的嗓音像是救世主般地落下:「真是,等了那麽久你们给我跑来搭讪,不要骚扰人家了,我说要请客是有时限的,很容易反悔哦!」
陆蝶忻好奇地看向这有点清朗,不似混混气质的悦耳声源,在看见声音的主人後瞠大了眼。
……是他!小光……他长高了,头发也留长了。外表一样出众,但已明显成熟了许多,好像比国中时还要来得引人注目。
「小光?」陆蝶忻忍不住唤出声,男孩朝着她轻勾起唇,随即迎上那三名不良少年。
「子谦!拍谢,因为太正了不小心啦!」其中一名不良少年走向他,一脸抱歉地解释。
子谦?是她认错人了吗?
可是她不可能认错啊!就算经过三年,国二到高二的差异也不会太多吧?而且世界上不可能有长得这麽相向的人吧?
「厚,你等不到三分钟耶!你现在反悔了吗?」另外两名不良少年也离开她走向被称为子谦的男孩。
男孩耸耸肩,状若不经意地坏心眼:「快了。」
「靠!你比女人还善变耶!好啦好啦我们快走!」
可是……他会是小光吗?以往的他老是挂着一弯上弦月,现在的他唇畔的笑却有些森冷空洞。那双清澈澄明的双眸也变得玄深暗沉,像失了星光的夜空,清虚、寒冽。
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人了吗?心中原本的那份惊喜稍稍褪去一半,陆蝶忻蹙起眉打量着那名叫子谦的男孩。後者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瞥向她,然後嘴角丝毫扬起没有笑意的弧。他从口袋掏出皮夹,抽了张蓝色钞票递给三名少年:「你们先去,帮我点一杯。」
「哦,好啦!干,原来你自己也想搭讪,好啦让给你!喂,走吧!」
「走吧走吧!」
三名少年闹哄哄地离开,只剩那名和江光宇极为相似的男孩。周遭安静下来,男孩转向陆蝶忻:「你好像有话想跟我说?」
陆蝶忻轻颔了下首:「小──呃,江光宇,是你吗?」
男孩定定瞅着她,浅笑:「我叫王子谦。」
「呃,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不是他啊……确认过後,失落的情绪一下堆叠涌上,陆蝶忻垂下头。
「手表,还戴着呢?」
「咦?」讶异地仰起脸,迎上那抹没有温度的浅笑,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他以往的温柔,一闪而逝。
……是他!
「小光!我果然没认错人。」陆蝶忻有点激动,因而站起身快步走近他。
「我已经不是光了。」相对於她的欣喜热情,他显得冷淡疏离,他唇边的笑在说着这句话时又急遽失了温,彻冷刺骨。
小光,发生了什麽吗?
为什麽改了名字,整个人的性格也完全改变了?
「总觉得你变化好大。」
「人都会变。」
陆蝶忻瞅着面前的江光宇,突然发觉三年後的重逢不是让两人回到过去,原来短短三年能把一个熟悉的人变陌生。这三年,她没有参与他的生命,这段空白变成了一道渠沟,她目测不到距离对岸的他有多远,直觉告诉她这横沟不是轻易能跨越的。
「时间能让人向前走,也能让人往後退,如果是後者,改变也未必是好事。小光是那一种?」陆蝶忻定定望向江光宇,两人眼神交集许久,良久,江光宇浅笑道:「我该去找我朋友了,再见。」他转身,背影显得有些落寞,路灯的鹅黄色撒在他背上,看上去像在渴盼着什麽,像是……说着「救我」一样。
啊,她突然明白了些什麽,他的眼他的笑他的所有神情,为什麽看上去那麽空虚了?明明是想挣脱想被拯救,却不知道为何又要压抑藏匿这渴求,像是把自己真实的灵魂深锁起来,所以看上去才会那麽的空洞吧?……那时候,她是不是也曾露出了这种表情、这种眼神呢?所以小光才会……
「你在做什麽?」江光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身体的暖意传递到她被唤回的意识里,大脑一下子清醒,察觉自己不知道什麽时候抱住他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扰,但她不想放手:「做你做过的事。」
「……我没有得绝症。」
「看上去也快了。」
「噗,你也变挺多,我不知道你是会开玩笑的人。」
「我也不知道在我被你传染之後,你被三年前的我传染了。」像交换病毒一样,三年前她的忧郁跑到他身上,他传给她的开朗也一直维持着。
「你要抱到什麽时候?」
「这不过是我的小惩罚,毁约的人没有资格反抗。」
她听见他笑了几声,感觉到他身子的震动,从他的背传到她轻抵在上面的额头。
「你还在生气吗?」生他毁约的气。
生气吗?她不知道,当初他消失时的确是非常失落,但她现在比较在意怎麽逗他笑,怎麽让他变回以前的小光:「我在懊恼。」
「对不起。」
「比起道歉,我比较想看到你笑。」
「你真的变很多,比以前更怪了。」他轻笑了声。
「你不就喜欢怪人吗?」
「以前……是啊。」
以前吗?陆蝶忻一时之间沉默住。
「我不会哭,所以你不需要抱着我。……还是说你喜欢我?」
「……真敢讲。」陆蝶忻松开了环住他的手。
「我该走了,再见。」
他走得急,她没来得及唤住他,连联络方式都得不到,在这样的大都市里,怎麽「再见」?
初秋的夜里,突然泛起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