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到家,撞上的便是张柳的晚娘面孔,他抱着胸,在玄关处看着我脱去布鞋、换上拖鞋,接着在我走近时挡住我的路,半是疑惑的说:「你今天特别晚回来哦。」
「我不是都差不多这个时候回到家?」
「不一样,你今晚的确晚了一点。」他敲着墙上的钟,发出啧啧声。看他那样子,分明是想套出什麽话。
「我去向老师钢琴教室上课。」我猜他就是要知道这个吧。
「真的?你真的去了?那你摸到那台平台钢琴了!怎麽样?实际的触感如何?」张柳兴奋的揪着我问,我索性将书包交到他手上,走到厨房想润润喉,但我还没碰到茶壶,他倒是狗腿的先替我倒水了。
妈妈准备好晚餐了,但她要我先好书包、换好衣服再开桌。
「我还没碰到钢琴。」我爬上楼梯,张柳追在身後,大力的踏着。
「为什麽?你不是参加了那什麽向子乐的钢琴教室,为什麽还没碰到?他不让你碰?他觉得你程度太低了?是不是?」
我还来不及回应,张柳便自己作了解答,忿忿的哼着:「我就知道,会弹钢琴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你看,他上次看见我们的直立钢琴,还一脸嫌恶耶!」
「你忘了吗?我只是一个好的听众。」我拿走他手上的书包,率先走进房间,把他的话也隔绝在外了,只传来一阵嘀咕。
「我真的不怎麽喜欢听见这一句。」
他在门外闷闷的说。
我换上了家居服,才开门,守在门外的他又开始说了:「你还真是笨耶,明明有机会碰它,却不珍惜,我看老师那天说的话是针对你的!」
「是啊,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打算这样、这样过你的日子?」见我还没打算下楼,他一阵风似的冲进房间,抓着我的椅子就毫不客气地坐下。
「哪样子?」我梳着头发,好几处打结了,拉拉扯扯下,痛得我脸露狰狞。
「就……唉唷,我不想说了,免得你又说我欺负你。」
我笑了一声,疼痛和笑混合在一块儿,惹得张柳看不过,他抢下我的梳子,叫我转了一边,温和的力道和手势好像把梳子融成一体,在他灵活的手指下,我的头发成了乖顺的小绵羊。
「你是女生耶,至少对待自己的这部份,稍微细心一点吧!」他顺手再将我的头发绑成马尾,清凉了许多。
或许下一个多风的日子,我应该要绑头发才对。
「谢谢。」
「说说吧,你今天上了什麽?」他将梳子还给我,很帅气的靠着墙。
「向老师弹了两首曲子,都是他自创的,虽然部份曲调与名曲类似,但整体听来,很棒。」
「哦,看来他说的倒是不假,以前真的是向往当钢琴家的。」
「你不能来,真的有些可惜。」我想起听见乐曲时所感受的一切,如果是和张柳一同欣赏,那该有多好,他也一定会更进步的。
「不是有些,而是非常可惜!可是哪有办法呢,老师偏爱你啊,你是他的学生,而你又特别难搞,俗话说,恶马自有恶人骑,挺有道理的!」
他说了一大串,但我只在意前面那两句,自他脸上看不出落寞,反倒是有喜悦的停留,好像我愿意参加钢琴教室,对他而来是多麽大的好事。
「然後呢?那个男生呢?」
「他起初弹了一首『飞』,就是老师弹的其中一首,很好听,只可惜他无法表达出乐曲真正的意境。」说到这儿,又激起我对邵青云的好奇,为什麽他总是在钢琴教室待到晚上七、八点?一个人练琴的理由太牵强了,从头到尾,我都只听见那首悲伤的琴音。
我起身打开窗门,伴着微风进来的,果然是邵青云的琴音,此时听来,他似乎是无论如何都想将琴音传达给某个人。
「这样啊。」张柳语带保留的点着头。
我等着他再问,可他没有了下文,好像自顾自的想着些什麽。
楼下传来妈妈的呼喊,她说热腾腾的晚餐在我们了,我轻拍他因陷入沉思而略略倾斜的肩膀,并示意楼下,他却顿了顿身,欲语又止。
「你想说什麽吗?还是还不饿,要我留饭菜给你?」
「都不是。」他经过我身旁,像一阵风,轻柔的。其实张柳一直有一点本事,他是男生却可以很温柔,甚至比我还要更细心、体贴,当他的姊妹真的很幸福。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关於邵青云的。」
「什麽事?」我不记得我有跟张柳说过邵青云的名字。
「我对他太好奇了,这点跟你一样,所以我向其他同学打听了一下,发现他本来今年九月就该上大学了!」
「我哪有对他好奇——」
「不过大家不是很了解他,压根儿不清楚学校竟然有开设钢琴教室,更别说是知道他也是其中一员了。」
「听说发生了一件事,所以他休学了一年,九月才又回来上课,而那件事带给他的後遗症就是得了忧郁症!所以我就说嘛,怎麽可能有人能够弹出那麽寂寞悲伤,原来是病了!」
张柳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也幸好他没再回头看我,否则,我不知道我此刻的神情,会不会吓着了他……
我奔到阳台上,将视线投向技艺大楼五楼的方向,夜幕低垂了,他却还没开灯,只是沉浸在他的琴音当中。
所以是个比爆米花病还要高阶的病把他变成这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