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使我说了太多的话!不过,奇怪!我现在倒不觉得那是件怎麽了不得的事了!看开了,人生都没什麽了不起,遇合、分开....就像碰到你,我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呢!」
那男人笑了。「暂时,还是糊涂一点吧!」他含蓄的说,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好吗?」付了帐,他们走出饭馆,迎面的冷风使阿鹏踉跄了一下,带着醉意,他不稳的迈着步子,凉凉的风扑在热热的面颊上,说不出来的舒适和飘飘然。那男人搀扶住阿鹏,担心的问:
「行吗?要不要叫一辆计程车送你回去?」
「不!」阿鹏阻止了他。「就这样走走吧!我喜欢在夜色里走,以前,我和他常常在夜色中漫步好几小时。」
那男人不说话,只静静的陪伴在他身旁。
他们就这样并肩向前走去,走过了大街,也走过了小巷。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一层静谧的、温馨的、朦胧如醉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散布开来。
接着,细细的雨丝飘了起来,那男人说:「下雨了。」
「唔。」阿鹏模糊的应了一声,紧紧的倚偎着他,无意於结束这街头的漫步。
「冷吗」那男人问。
「不,不冷。」阿鹏回说,心头微微掠过一阵震荡。
冷吗?不,曾经走在阿雄身边,阿雄也是用相同的语气问着!他从没有觉得过冷,从没有过。
灯光慢慢的减少了,夜色已深。阿鹏头中昏昏沉沉,酒意仍然没有消除。皮鞋脚跟清脆的敲击着路面,打破了几分夜的岑寂。情不自禁地用手环住了他的腰,鼻端轻嗅着他身上男性的气息。阿鹏迷离的,喃喃的念:
「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念完了,阿鹏觉得面颊上痒痒的,爬满了泪。把头埋进了那男人的肩头上,不管是在大街上,他开始静静的哭泣。他揽住阿鹏,拍抚着他抽动的肩头,让他哭。他哭够了,抬起头来,诧异的仰视着他。
「我像个傻瓜,是不是?」阿鹏问说。
「你不是。」那男人摇头,深深的叹息。「那个人是个傻瓜,他没有福气,你的那个他!」
阿鹏的眼珠转动着,逡巡的望着他。他拭去了阿鹏脸上的泪痕,低低的说:
「我不会离开你的,阿鹏。在我有生之年,我要照顾你,爱护你,使你远离悲哀和烦恼,你能给我机会吗?嗯?」
「为什麽?」阿鹏愕然的说:「你并不了解我,而且,几乎不认识我。」
「是吗?」他问:「你不觉得我们像认识了几个世纪了吗?或者,你还不太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深很深了。我知道你内心那感情的泉源多麽丰沛,我知道你脑袋里充满的诗情画意,我还知道你有个未被发掘的宝窟....你的思想。我将要发掘它!」
阿鹏蹙紧了眉头,眼前这张男性的脸模模糊糊的晃动着,似曾相识!那眼睛,那神
态....这是阿雄吗?还是另一个人?不!这不是阿雄,阿鹏知道。他比阿雄更多了
一点什麽,属於灵性一类的东西。
低下头,阿鹏挽住他,重新向无人的巷头走去。身边的男人自己絮絮叨叨的诉说一些未来的计划,这也不像阿雄,阿雄常会默然不语。
走完了一条街,转进一条巷子,已到了阿鹏的家门口,他送阿鹏到门前,巷子里冷清清的没有一个行人,巷口的灯光幽幽暗暗的斜射着,昏茫的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回去吧!」他说,仔细的望着阿鹏的脸:「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别再胡思乱想,明天早上我在木栅公车站等你,我们去乌来玩,好吗?」
阿鹏怔怔的望着他不语。
那男人接着说:「我已经十几年没去过乌来,一直就没有机会再去过,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阿鹏还是不语。
「反正我等你。」他紧握了一下阿鹏的手:「进去吧,风很大,当心受凉。」阿鹏依然怔怔的望着他。
「想什麽?」他问。
「你。」阿鹏轻轻的说,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又停了好半天,才又说:
「谢谢你,谢谢你整个下午和晚上陪伴着我,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取出钥匙来,阿鹏把钥匙插进锁孔,再转头看看他,夜色里,他颀长的身子朦朦胧胧的,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阿鹏忽然开口说:
「你是从高雄来的吗?」那男人一愣。「不错。」
「是的,是你。」阿鹏叹息,仰起头来,又重复了一句:「是你。」他俯下头,吻了阿鹏。
阿鹏闭上眼睛,颤栗的、满足的叹息。然後,他张开眼帘,凝视对方,神智慢慢恢复,阿鹏清醒了。
「我醉了。你....你不是他?」阿鹏说,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这一吻对你并不公平,我以为你是阿雄。」那男人抬抬眉毛,又蹙蹙眉毛。
「我是阿鹰,上官鹰,我是阿雄的哥哥,希望有一天,我能完全代替他,倒也不错。」那男人说。
阿鹏摇摇头。「再见!明天别等我,我不会去。」
「是吗?」他盯着阿鹏。
「算是一段偶然的遇合,好吗?」阿鹏续说:「放了我吧,这游戏可以结束了。」
开开大门,阿鹏跨了进去,深院内的花木迎接着他,雨停了,月亮又穿出了云层。
阿鹏叹息了一声,阖上眼帘,不再费力研究他是阿雄?还是阿雄是他的影子?阿鹏只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
哭泣和悼念的昨天已经过去了,明天,是该属於恬静和欢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