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遇见那位名叫阿毛的男人，已过了三天，两人依旧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谁都没有先谈起那个话题，但气氛却有点沉重。
阿毛的话一直放在孟扬心中，尤其是那句自缚灵。
成为心中充满恨意的自缚灵……那麽温柔的小宇会充满恨意？孟扬简直不敢想像。
他想来想去，在这个世界上，小宇最恨的人只有他自己。
背负恨意过一辈子，永世不得超生……想到这点孟扬就觉得很难过。因为小宇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比谁都有资格去获得幸福。他希望小宇能在这个世上快快乐乐的，不要一辈子都活在悔恨当中。
孟扬甚至觉得，要是上辈子的他看到了小宇现在的模样，也会为他哭泣。因为上辈子的他是那麽喜欢哥哥，绝对不会想看到小宇永远都活在愧疚当中。
至少这辈子的他是这麽想。
那句“回到最初的地方”，孟扬直觉认为是以前的孤儿院，还有那条夺去他们兄弟生命的河流。可是，都过了好几十年了，那地方还在吗？孤儿院也还在吗？
孟扬想问，但看到神情落寞的小宇，他不敢开口问。
还有，小宇作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对着孟扬叫他上辈子的名字。看到这些情况，孟扬几乎是相信那位阿毛说的话是真的。
每当看到小宇作梦，孟扬就好担心，他会不会真的快要变成自缚灵了？不过，现在的小宇还会对他笑，跟他玩，代表……代表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回到最初的地方。
孟扬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要是不在此时放手的话，他将会永远失去小宇。
即便他再不舍再不忍，都不能让自己成为小宇投胎的阻碍。
这样他肯定会後悔一辈子。
「我们去看看吧。」
这天假日，也是遇见阿毛後的第二十天，孟扬对着在一旁看书的小宇说了这句话。
「……去哪？」
「去以前的孤儿院。」
「不要！」
小宇用力摇头，抓着书本的手也在颤抖。
「难道你想变成自缚灵吗！」孟扬忍不住把心中最惧怕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又不一定会发生……」这句话小宇讲得很心虚。
「你不去我自己去。」
孟扬没有理他，只是开始收拾行李，没有再看小宇。单单只是这几句话，已是让孟扬作了好多的心理准备，花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口。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做好和小宇离别的心理准备了？但每次看到小宇作梦，孟扬就越来越没安全感。
他想，至少回到最初的地方走走，或许会有什麽线索。
之前小宇有跟他提到大略的位置，在外县市的偏远地区，必须坐火车还有转搭公车，他自己也能去。
当然，他知道如果他去的话，小宇肯定会跟来。从以前到现在，小宇就没有离开过他身边。
最後，小宇苦着脸，委屈地跟孟扬出发了。
这段路程不算遥远，只是要花大约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但在孟扬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更毫无印象。一路上，小宇始终牵着他的手，而且越握越紧，让孟扬察觉到他心中的不安。
孟扬明白，或许这麽做对小宇有点残忍，等於是逼他面对不堪的过往。但他必须这麽做，那个阿毛说过，要小宇放下心中所想，回到最初的地方才能投胎。
到达目的地後，孟扬问当地居民有关孤儿院的事情。这才发现，原来那座孤儿院早已人去楼空，变成一座废墟。
听说，那位孤儿院长涉嫌性侵孩童。
听说，院长还会使用暴力对待孤儿，更曾经虐死几位孩童，最後终於被有心人举发。
这些听说，也是孟扬第一次听到的。从以前到现在，小宇并未对他提过这方面的事情。但他也没有追问，因为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都过去了。
当他们来到已成废墟的孤儿院前，孟扬突然觉得好不可思议。这就是他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吗？脚下的土地、眼前的风景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但他却曾经和身旁的小宇在这边生活过，这一切简直难以言喻。
他们站在孤儿院门前，没有进去。这栋历经长久岁月的建筑物，早就变得斑驳不堪，空气中也参杂些许颓废的气味，不太好闻。
尤其，传闻这栋孤儿院曾经闹鬼，所以有很多人不敢靠近这里。孟扬突然怀疑，带小宇回到这最初的地方投胎，真的是正确的吗？
只是，从刚刚开始，小宇就一语不发，脸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那双清澈的大眼，只是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孤儿院，思绪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这里从前是小宇的家，但不是他梦想中的家。可是在他还没离开这地方时，就已经先离开这个世界了。
站在他身边的孟扬，开始有点担心小宇的情绪。
不过，跟作恶梦时的情况不同，小宇此时看来特别沉着冷静，冷静到孟扬也猜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麽。
「要进去吗？」孟扬问了这麽一句。
小宇摇摇头，「除了你，我对这里并没有好的回忆。」
然後，又是好久的沉默。
孟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做，但他知道所谓“最初的地方”或许还有一处，那就是小宇丧生的河流。
那条河就在孤儿院的後面，虽有一段距离，但并不难找。只是，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时，小宇突然放开孟扬的手，杵在原地不肯再靠近。知道缘由的孟扬也就没有去逼他了。
看着面前这条有些湍急，但还算清澈的河流，孟扬突然觉得有些迷网。
然後呢？
接下来该怎麽做？
原本他以为来到这里会发现什麽线索，但现在什麽事都没有发生。所谓最初的地方，并不是这里吗？
看到躲在一旁的小宇，孟扬突然觉得好有罪恶感，毕竟，这对小宇来说是很不好的回忆，也是他恶梦的根源。
孟扬看着陌生的河流，脑中开始回想小宇曾对他说过的回忆，包括他上辈子溺死在这里的事情。想到这里，他有些出神。
即便他来到这里，他并没有感受到上辈子的自己临死前的恨意。
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平静到宛如局外人般。
如果连当事者都没有感觉，那麽，这个罪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我想，他没有恨你。」缓缓地，孟扬开口了。
小宇抬头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你说，这曾是我死去的地方，但我来到这边後，并没有感到任何恨意，什麽都没有。我不觉得他恨你。」
小宇低下头，依旧沉默不语。
「我相信，在这辈子过得很幸福的他，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这句话是孟扬的真心话，同时也暗喻道别。
「停止赎罪吧，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孟扬明白小宇心中的犹豫和不舍，但人总有分别的一天。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