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男子坐在凉亭,却不断盼着前院通到後院的石路,几度起身到前院张望,盼得仆从都忍不住笑自己的主子说:「若不是知道您等的是谁,我还以为您在盼哪家的姑娘呢。」
即使被男子瞪了一眼,仆从还是止不住窃笑。
这次月都过了半天高,青年却仍未出现,男子终於不再盼,失望地趴在石桌上。突然仆从一声惊呼,男子回首一看,青年正抱着一把琴走来。
「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男子欣喜地迎上。
青年歉笑道:「出来时花了点功夫。」
男子更加确认这青年是溜出来的,而他必得在天亮前离开。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於是不想再说些客套话,连忙邀青年到凉亭演奏,自己则和仆从另从书房搬椅子来聆听。
青年顺着男子的安排,等一切就绪後才开始演奏。
一曲奏毕,青年问男子:「你可懂琴?」
男子摇头:「不懂。但觉得这首开头甚是哀怨忧伤,那低沉幽长的琴音宛如悲鸣,中间虽是平静,却像是看不到尽头的等待,弹到结尾时却轻快了起来,最後那段像是两条线缠绕,直升天际。」
青年闻言,不禁露出满意的笑,「还说你不懂,明明就听出了我的琴意。那我再弹一曲。」
第二曲终了,男子没甚麽把握,但还是尽量表达出自己的感觉:「这曲让我联想到大海,先是宁静、无风无浪,而後波涛汹涌,最後回归平静。」
「不错。」青年点头笑道:「不过,我想的是山上云的变化,原是细长如棉的云丝,後渐渐集结,颜色转灰、转黑,变成暴风雨,可最後雨过天青,一切回归平静。」
男子细细回想方才的琴曲及青年的解释,恍然大悟。
「其实你挺有慧根的。」青年露出赞赏的笑容,「那我再弹一曲。」
第三曲尾音悠扬,让男子沉醉在琴曲中。
「如何?」青年将男子拉回神。
「这让我想起一首诗……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
青年惊喜地拍掌,「没错!正是此诗!你还说你不懂琴!不过……」青年调侃笑道:「没想到你还懂诗。」
男子自知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介没有文学涵养的庸人,於是搔搔头,羞赧一笑;「献丑了,在下懂的诗确实不多,只是刚好记得这首。
在下家里从商,上上下下的男儿没有人懂文,武术倒会些。小时,祖父常和我们谈起智少爷的事,但是家里仅我有兴趣听,一遍又一遍的听不腻。也许是想更了解智少爷一点吧,我开始试着接触文学,但是没有那天赋,我备感吃力,不过是藉着对智少爷的憧憬,硬读了些。」
「你怎麽就对这素昧平生的人这麽有兴趣?」青年好奇的语气中略带沉重。
但男子自身也很是困惑:「我也不知道,小时觉得智少爷很可怜吧?为他感到惋惜,又被智少爷的风采所折煞。以前听到祖父被智少爷赶回家乡那段,我总不禁流泪,觉得心疼。後来听闻父亲说他年轻时曾来过京城,那时京城里流传着智少爷的鬼魂仍在这宅院徘徊不去的传言,我便想来一见,不过一直苦无机会,直到几个月前祖父过世,阖眼前说了句:『我终於可以去见少爷了。』这激起我来一探究竟的动力。来时路,我曾想过,我到底是为何一直想来,是想一见自小就崇敬不已的人?还是想要表达自己对他的支持及鼓励、让他知道他并不孤单?哈哈,这麽说也许有点怪,毕竟他都是我祖父辈的人了……」男子不自觉地滔滔讲着,直到回神时才发现青年紧握着拳,似是在压抑激动,让男子不由得心慌,「抱、抱歉,我自顾自的一直讲……我是不是说错了甚麽话?」
青年突然站起,转身就跑,一下子就不见踪影,独留那把琴。
男子愕然,随後悔恨自己多言,但更多的是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