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有你 (卷二: 破碎的童話) — 十

这世界没有无菌的空间来保存爱情的鲜度,但长岛大宅的主人显然不这麽想。

警局事件过了几个礼拜,香美在丹尼斯的坚持下,真的乖乖听话,每到周末,便收拾起课本,等他授完课,搭他车一起回长岛。丹尼斯也为了方便她在家写报告、查资料,还多送了台笔电给她,这当然不是唯一的礼物….他向来宠她,总是出奇不意地买衣服珠宝送她,一开始香美还觉得新鲜有趣,穿戴在身上展示给他看,但久了也觉得索然无味,毕竟她不是个爱华服美物的女孩,总觉得除了这些东西,一定还有什麽更值得她追求和拥有。

暑假到了,宿舍里的研究生都在打包行李,准备打道回府,几个玩心重的同学招兵买马,打算合租两部车,一路从东岸开到西岸,边开边玩,抒解一下这学期以来的沉重课业压力,娜拉也是其中之一。

香美当然也想参加,自从她来美国之後,还不曾这样完全抛开课业压力,纵情玩过,她也想像他们那样疯狂一回,留下属於青春才有的印记。娜拉读出她的心思,临别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好了,少奶奶,别想不开了,叫你老公带你去玩啦,我们是穷留学生,只能用这种最省钱的方式自助旅行,但你不一样,你想去哪里玩,丹尼斯都会带你去的。」

娜拉从以前到现在一直不改初衷地很为丹尼斯说话,即便在那次警察局事件之後,也还是认定那是因为他太爱她、太想保护她的缘故,所以上次香美回到学校後,为了丹尼斯在警局的无礼态度向娜拉道歉时,她也不以为意,还要香美别放在心上。

「香美,别不知足了,你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女同学羡慕你吗?你的老公这麽优秀、这麽帅、又这麽爱你、宠你,你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女人了。」娜拉夸张个性不改,但句句出自真心,就是不希望香美想太多,自寻烦恼。

香美其实也没不知足,她知道她的丈夫给了她许多,满满的物质….满满的爱…..只有多,没有少,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幸福小女人,两人世界里除了甜蜜还是甜蜜,但除此之外,好像…一片空白……..

她隐约觉察自己正在与两人以外的世界作切割…….因为他只要听见她提起昔日台湾生活的点滴,就会阴着脸,所以她只能噤声不语…..因为他嫌时间过久,地点太远,所以她只能忍痛放弃到华盛顿知名电台实习一个月的大好机会…..因为他不想再和姜俊打照面,所以她藉口有事,没去参加娜拉的生日派对…….因为他不只一次两次提到希望她快点毕业,搬回长岛,所以她暑假也不得闲地在家上网收集论文题目的资料……….因为….所以….因为….所以…..她只能悠游在他们的两人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单选题,没有复选题…..更没有申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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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来临,纽约书市的热销情况像暑热温度一样不断飙高,为首的正是丹尼斯.欧尼尔甫上市一周的新书,它稳居全美畅销书排行榜冠军,完全未受半年多前书卷奖落选的影响,市场反映奇佳无比,卖到缺货。书市分析家分析,丹尼斯热这些年来之所以历久不衰,除了拜作者本身外貌魅力及写作功力之所赐之外,近半年来的密集曝光,再加上“兄妹恋”余波荡漾下的群众偷窥心理,才会起了推波助澜的热卖效应。

当时正逢暑假,丹尼斯为了补偿香美不能和同学出游的遗憾,刚带她去了一趟马尔地夫渡假回来。他们昨晚才回到长岛,床上的香美还沉酣在碧海蓝天的好梦里……..一个翻身,倏地醒来,这才发现丹尼斯不见了。

这麽早就起床了哦!她揉揉惺忪睡眼。

平常都是他赖在大床上,等她呵痒,才会勉强睁开一只眼睛,一把将她搂回怀里,热唇印上,用morningkiss揭开一天的序幕。

香美伸个懒腰,转头去看案前闹钟,哦,原来十点了,大概去湖边跑步了吧。

突然搁在一旁的手机响起,她伸手去接,是娜拉。

「香美,渡假回来啦?」

「嗯……」

「你还在睡哦!」

「没啦,要起床了,什麽事啊?」

「那个……我表哥的记录片参赛得到佳作奖欸,打算今天晚上举办庆功宴,想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来,就在XXX餐厅。」

「好啊!当然要去。」香美一口答应。

「……可是….你要不要先问一下丹尼斯?」娜拉犹豫了一下,这样问道。

香美原本还睡意蒙胧,听娜拉这麽说,顿时清醒过来。

丹尼斯?她的心瞬间往下坠。

香美下楼去找丹尼斯,她以为他已经在餐厅里吃brunch了,但才走近起居室,便听见玛莎软腻着声调说道:「丹尼斯,你太棒了,这已经是你第四本小说爬上排行榜冠军,我真的好以你为荣……」

香美探头一看,只见玛莎一双藕臂勾住丹尼斯的颈项,那颗轮廓深遂的美丽头颅偎上他宽阔的肩膀,一付陶醉模样…..

丹尼斯背对门口,没听见香美来了,但半眯着眼的玛莎瞄见了,却装作没看见,没有立即松开手,反倒示威似地多巴了两秒,深深吸入他的味道,这才不情不愿地从他肩上滑开…..

她故意的!!她故意巴在他身上让我“看个清楚”!

香美顿时一把无名怒火。

自从上次警局事件後,香美就渐渐发现玛莎对她的态度变了,人前人後很不一样,只要丹尼斯不在,她就对她爱理不理,香美甚至开始怀疑那天在警局,玛莎的确狠瞪了她一眼,香美原以为是因为上次惹祸,害她生气,但……..显然不是,尤其在看到刚刚那幅画面之後。

「嗨,香美…..」松开手的玛莎,眼神挑衅,但语调特软地招呼道。

丹尼斯闻言转身,看见是香美,漾开笑脸,大步迎上前去,「睡饱了啊?小喵咪….」低头轻啄她的唇。

被圈在丹尼斯臂弯里的香美偷瞄玛莎一眼…..却清楚看见对方眼里滋滋作响的…..妒火!

原来!!…….这下她终於明白了!

这麽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发现到以前的自己实在天真的可笑,这女的……分明别有企图,而且目标显然锁定在她老公身上。

香美没有说话,她不自觉地武装起自己,双手直接勾住丹尼斯的手臂,一脸敌意地看着玛莎。

但玛莎不理她,装出笑脸,直接对丹尼斯说:「好了,我走了,只是顺道过来跟你道贺一声,我想文学桂冠奖应该是稳定落袋了,亲爱的,加油哦,我走了!」说完,顺势在掌心上印上一吻,贴到丹尼斯颊上,这才对香美冷淡说道:「掰掰,香美!」然後一摇一摆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她来这里干什麽?」玛莎前脚刚走,香美就憋不住地抬头问道。

丹尼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火气怎麽那麽大?

「她只是来向我道贺新书登上排行榜而已,你怎麽了?」他显然不懂她火气何来?「是不是没睡饱?」

「就只是道贺而已?那…..那她干嘛…..和你勾肩搭臂的,一付当你是心肝宝贝儿的模样?临走了,还要送个秋波?」香美越说越气,嘴巴嘟得高高的。

丹尼斯瞪大眼睛,以前从来不曾听她抱怨过玛莎,她不是一向把玛莎当成好姐妹吗?这会儿…….怎麽…..变得这麽酸?

哈!她吃醋了,他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忍不住得意地扬起嘴角,原来他娶了个小醋桶。他大手一伸,一把将她提了过来,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傻瓜,玛莎对每个签约作家都是这样,她的作风就是如此,没别的意思….怎麽?你吃醋啦?」

「我没有吃醋!」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吃醋,是那女的别有企图,她百分之百肯定。

於是她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吃醋,我觉得她怪怪的,而且最近老是针对我,这次我们去马尔地夫渡假之前,她不是也一直反对吗?她….她好像…..…..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香美说得支支吾吾,不敢说得太武断,毕竟玛莎是他的经纪人,和他合作多年,是他在工作上非常倚赖的左右手,就算真有什麽暧昧,也得有十成十的证据,不然不就显得她造谣生非了吗?更何况现在还有个文学桂冠奖正在她手中积极运作,香美怎麽敢直接派她个罪名?

「针对你?」丹尼斯单眉高挑,仔细想了一下,没有啊!他不觉得玛莎有特别针对她,「不会吧!你误会她了,这次她反对我们去马尔地夫渡假,是因为我本来答应她要去加拿大出席一场研讨会,结果我出尔反尔,才惹得她不高兴,她不是针对你,她在工作上一向对事不对人,你想太多了。不过……..」

他欲言又止,她以为他有什麽新发现,也许…他也多少感觉到那女的的确“别有居心”,於是她瞪大眼睛,等他下文,没想到他後面接的竟然是…….「我真的很高兴你为我吃醋。」

吼~~~她翻翻白眼,还以为他要说什麽呢?结果竟然给我说这个?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没有像我那麽爱你。」他竟然选在这时候对她半带深情地埋怨起来,虽然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不过多少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和将玛莎“狠狠踩在地上”的胜利感。

在这两种感觉的催眠下,她忍不住仰首踮脚,伸手勾上他的颈背,蜻蜓点水,轻轻啄上他的唇,语带俏皮地说道:「要比哦?那我们就来比比看罗…….我对你的爱….可以从地球到月亮绕三圈,再飞到火星,回到地球,那麽长那麽远哦…..」她不记得她是从哪部电影里听见类似台词的,反正直接搬出来掰一掰,哄哄她这位正在计较谁爱得多谁爱得少的老公……..

但丹尼斯却听得两眼发亮,如获珍宝地一把将她高高抱起,转了两圈,黑色头颅埋进她胸前,被她“爱的告白”给深深感动。

香美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她从来不知道他这麽在乎谁爱得多谁爱得少,她想起他的惨淡童年,刹时惊觉…..他该不会是想从她身上寻求…甚或补足他童年曾经失落的一切吧?她偎着他浓密的黑发,好生心疼,但另一方面,也不免开始担心自己的爱到底够不够宽厚到足以包容他所有一切的需索。

餐桌上,丹尼斯的心情大好,新书甫上市便告捷,再加上刚刚香美的一番“深情告白”,他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一迳笑眯着眼。

「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城里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听说主厨是从法国请来的米其林三星主厨。」丹尼斯突然提议道。

「啊?」香美本来还在想要怎麽开口跟他说晚上想参加庆功宴的事,这下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怎麽了?」他问道,因为她的表情不如他预期。

香美深吸一口气,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乾脆直说吧。

「早上娜拉打电话来,说姜大哥那支纪录片得到佳作奖,晚上要开庆功宴……我有点想去…..」香美真的好想去,毕竟她曾参与拍片过程,那里头也有她的心血。

丹尼斯脸色骤变,原本还是“晴空万里”,这下竟像要“刮风下雨”,浓眉皱成两团黑鸦鸦的乌云。

香美小声追问道:「可以吗?」

他没有答腔,餐桌上的沉默瞬间当头罩下,他闷头吃盘里的食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过了一会儿,香美鼓足勇气放胆说道:「你也知道这部片子….我也有参与,所以我真的很想参加……你可以陪我去吗?」

丹尼斯还是没吭声,他冷冷看了她一眼,「我们一定得为了一个姜俊,搞到两人心情都不好吗?」他放下手中刀叉,一脸不耐。

但香美却执拗问道:「你为什麽就不能试着和他做朋友?他又不是什麽坏人。」她真的不懂,姜俊明明是个好人,又那麽有抱负,为什麽他就不能试着接受她的朋友,害她现在也不太敢跟娜拉走得太近。

没想到他的答案竟是:「他不是坏人,但他是我的敌人。」那脸色阴沉到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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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雅的法国餐厅里,绅士名媛,醇酒美食,杯影交错,轻声笑语,来这里用餐的客人显然都是纽约的上流人士。

丹尼斯和香美……也在其中。

香美终究让了步。中午丹尼斯在餐桌上撇下她,郁郁不乐地自己上了楼。她则在楼下跟着生闷气。

我们是怎麽了?她不断反问自己这个问题,最後叹了口气,算了,她毕竟是他的妻子,还是得顾虑他的感受,於是举步维艰地上了楼,不请自去地跟他“赔了不是”,他才舒眉展颜,腻着她、搂着她…...像是个刚靠耍赖功夫要到糖吃的孩子。

香美由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爱她,这一点不容否认,但除了爱之外,她更想要的是……自我,她想要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喜怒哀乐。

夜里从餐厅出来,他驱车带她去听歌剧,回到家後,两人更衣就寝,他像是要许她一个永生难忘、此生不悔的夜晚似的,在床上极力取悦她,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只早已备妥的珠宝盒,里面是条价值不菲的项链,心型坠饰上以碎钻镶出dlovem的深情密码。他为她亲手戴上,热唇印上细白的裸肩,在她耳畔低语…这是纽约有名的珠宝设计师的设计,独一无二,世间仅有,代表他对她的爱……

她闭上眼睛,纤纤玉手轻抚颈间那条象徵至爱的项链,是的…它独一无二,世间罕有,但为何激不起她一丝丝的喜悦?冰凉昂贵的镶钻坠饰悬在她美丽的锁骨之间,锁住了她今夜的行动与她蠢蠢想飞的心。

夜深了,丹尼斯满足地揽着怀中的妻子沉沉入睡,但香美睡不着…..窗外是幽暗的夜,帘幕深垂,隐约可见缝隙外的点点星光…..她小心翼翼地挪开搁在她身上的大手,坐起身来,床下的Duke警觉抬头,她赶紧比出食指,按唇示意Duke不要出声。

她悄悄下床,拿了件单薄衣物披在肩上,往房门走去,Duke跟在身後。

香美在屋後的小台阶前坐下,夜里寒气沁凉如水,她双手抱胸,抚着胳臂,仰头望向黑如缎面的耀眼星空。

天上的星星千年万年地眨着晶亮亮的眼睛,她曾经以为属於她的那颗星,如今究竟在哪里?

她看着看着…..一颗斗大的泪珠滑了下来。

Duke警觉抬起头来,呜呜哼了两声,像是觉察到香美的悲伤,伸舌去舔她的手。

香美感激地看了Duke一眼,将它毛茸茸的头颅搂进怀里,小脸偎着它,嘴里喃喃说道:「Duke,你懂我的心情,对不对?只有你懂…..因为你跟我一样……我们两个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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