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花夫人。」千绘的身影迅速移步至末花身侧,从袖口内取出一纸白色信封,小心翼翼地双手递上:「夫人,您等的信来了,门外有名侍卫希望能见您。」
末花神色深沉地抬手接过信封,俐落撕开了边缘取出信件。她的视线短暂地在信上扫视而过,便重新摺叠整齐,再次交到千绘手上。
「让那名侍卫进来。」末花凝视着光洁的桌面,放下了茶杯,低声:「你把这封信送去给主公,途中绝不可让任何人看见。务必亲自送达,不能有所差池。」
「是。」千绘恭谨地颔首应声,将信封再度藏入自己袖中,默然离去。
千绘甫踏出门扉不久,侍卫便闪身而入,在末花的小桌前单膝跪地。末花高雅地曳着菫色绣纹褂衣起身,步履轻盈旋过桌角,暗红色的衣摆落入侍卫的视线中。
「怎麽回来了?」末花的嗓音凛然自威。
「夫人,下官有重要之事禀报。」侍卫未敢抬头,仅是沉肃着声音开了口。
「说。」
「下官跟在小姐身後,除了多出一名女子之外,还察觉小姐身周出现了跟踪者。」
跟踪……末花狡黠的眸子眯起了一瞬,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送走朝颜约略也有十天的日子,源氏府内的奸细还没来得及尽除,源氏小姐以及二少主不在府内的事实迟早都会被察觉。
「对方人数有多少?我遣去的人呢?」
「不清楚确切数字,约略十来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行动;夫人遣去的护卫仍然继续暗中保护着小姐,除了下官回来向夫人禀报情况。」侍卫依旧低着头,隐约迟疑了片刻:「夫人……跟踪者是否要尽快除掉?」
本要启齿说出「全杀了」三字,下一刻又蓦地顿住了。
「不。」末花沉吟半晌,低垂的睫羽半覆着思绪:「暂时先按兵不动。等到抵达目的地时再动手,但是不要全杀了。」
对方跟踪的目的定是想将朝颜连着二少主源道长一并除去,倘若源氏後继无人,便能真正根除整个家族;因此在见到源道长之前,对方定不会有所行动。
「夫人请明示。」
「留几个人回去通风报信,派人暗中跟上,调查出对方的根据地。」末花低语着俯下身,将几碇银子放在侍卫的膝前,几绺细长发丝伴随着一抹幽香垂落:「事成了立刻回来禀告我。」
「是,夫人。」侍卫未敢伸手取过末花赏的银子,仅是再度一个笃定的颔首。
「然後告诉道长,让他带着朝颜迁移住所,并且留下部分侍卫在原处守着,制造还有人居住的假象;你就带着兵力在四周埋伏。」
侍卫即刻便明白末花的目的。放个早已无人的空屋当作诱饵,等到报信者带着援兵抵达,便让早已埋伏好的兵士将对方一网打尽。
他望着他优雅冷傲的夫人,不禁为她深沉的城府感到些许颤栗。
末花雍容直起身子,形影落回她的位置上,大袖回旋成一幅旖旎光景。
「另外一位与他们同行的女子,你可知道是什麽来历?」
「回夫人,那名女子是二小姐在茶楼留下作为近侍的,似乎没有什麽可疑之处。」
末花交叉着十指,轻抵在下颚前方,似乎在思忖些什麽;侍卫仍然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神色过人平静,不曾移动分毫。良久,末花略微抬了头。
「知道了,你先下去。」她微举右手示意侍卫离开,随後瞥了一眼地面上的几碇银两,稍微动了双唇:「那银子是我赏你的,辛苦你做这差事,你就拿去吧。」
「……下官明白了。」
绝顶聪明的源氏正夫人,泛起嫣然一笑。
「你的母亲如此绝顶聪明,你竟然没有分毫像她。」紫氏良有些微愠的瞪视着朝颜,一种担忧与无奈交织的复杂情愫在他瞳眸中隐约。
「……紫氏良,你这是拐弯抹角骂我笨?」朝颜自然没有领略到紫氏良话语中的情绪,黛青色的眉翼高高扬起,不怒反笑,冷冽之气霎时散出。
「不是笨。」紫氏良略感无力地叹了口气:「是太天真。」
距离那次从老旧的客栈离开以後,约莫又走了十多天的路程;这次他们在一处山林里的寺庙落脚,一路上却是多了一名男子同行,说是「顺路」。
那人便是光也。
朝颜毫不犹豫地答应也就罢了,竟跟这名来历不明的男子熟悉热络了起来……若是朝颜有她母亲十分之一的城府,他也用不着这麽操心了。
不,或许这样也好。
当她开始对旁人建筑起心墙的那一天,朝日一般的笑容也会从她脸上消失吧。
「咦,光也?」朝颜悻悻然一个扭头,蓦地瞥见光也自寺庙後方缓缓走出:「你来啦。良正在陪我练刀,你先去用晚餐吧?」
「不用。」光也冲着她温笑:「我就在一旁看着你们便行。」
已是冬末春初的时节,光也身後的雪絮仍在寒冷中飘飘荡荡,遍地柔白在莹亮的的月光下折射出一片蒙胧微晕的画景。
「清原光也。」见光也直直向自己走来,紫氏良眼尾向他笑得轻松的脸扫去,压低了音量:「你是真要去新宫,还是另有计画?」
「不,我本来没打算去新宫,但也没什麽计画。」光也淡然一哂,视线一瞬间瞥向不远处的朝颜,又定在紫氏良面上:「只是你那天真的小姐,竟然把目的地给告诉我了。」
「你打算如何?」紫氏良忽地心一沉,墨黑的瞳眸里万绪纷乱:「在客栈之时你已经将信件交给我,应该没有同行的必要性……」
「我说过时机还不到。要求和你们同行并不是父上的命令,纯粹是我个人想做的事罢了。」光也凝望着远处一片无瑕的风景,语调悠长:「你也不是不了解我,我没有父上这麽大的野心,那些事情我毫无兴趣。」
「我知道。」他与光也几乎是从小一起成长,光也是个什麽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清原光也,不过只是顺从了父亲的野心罢了。
紫氏良沉默了一阵,轻吐出一口气,没有多说。正打算迈步走向朝颜之际,忽地後方一个女性的嗓音唤住了他。
「紫氏良。」尚月一身轻装缓步而出,伴随着一缕浅笑开口:「你之前曾答允过愿意教我刀法,但是我见你指导姊姊似乎有些忙碌……这该怎麽办呢?」
紫氏良正欲开口,尚月却又紧接着说了下去。
「这样对姊姊真有些抱歉。」她向前迈开步伐,直到站定在光也面前:「能否请阁下暂时陪姊姊练刀呢?这麽一来,也不至於冷落姊姊了。」
光也无所谓地笑着耸了耸肩,一语不发地掠过尚月身侧,笔直向朝颜走去。他在紫氏良身旁的脚步停顿了一瞬,低声。
「正好,你也该收拾一下你的感情了,紫氏良。」
紫氏良一愣。光也的身形渐远,前方的朝颜见到他便收起刀露出了笑容;光也的唇形微动,彷佛说了些什麽,而朝颜仅是往紫氏良的方向望了几眼。
「才认识不过几天而已,他们的感情很不错呢。」尚月刻意将视线投向不远方的两人,柔声地说着:「姊姊也已经快十九了,这麽多提亲的人,她却也没有一个中意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静默。她见紫氏良仅是凝望着远处不语,一抹淡笑泛起。
「说不准姊姊这次就对光也上了心。」她一手按下额边纷扬的发丝,走至紫氏良肩旁:「就是不晓得光也是什麽样的身分,若只是个普通卫兵,末花夫人想来是不会同意的。」
尚月另有其意。让紫氏良误会朝颜对光也的感情,再提醒他只是个近身护卫;实际上她并不了解末花,然而就常理而言,末花怎会将女儿嫁给一名没有身分地位的男人?
尚月眼底的神情一暗。
朝颜和紫氏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不可能,也不能。
「好了。」紫氏良的神情看不出丝毫波动,一手取下自己的佩刀递给尚月,声调淡然:「不是要练刀吗?开始了。」
尚月微笑着接过长刀,抬首望见紫氏良身後无声走过的白蝶。她不着痕迹地向白蝶使了一个眼色,白蝶意会地轻轻颔首,向寺庙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