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逢不识
「大娘，还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灶房内，司徒芸一张脸儿笑得灿烂。
「没了，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就好，免得他们全忘了怎麽做事。」身材矮胖的季大娘拿起汤勺在空中比划着，玩笑似地说道。
「可是──」
话还未说出口，一抹娇小的粉色纤影已在一旁替季大娘帮腔。「唉呀，别可是了，芸儿姊您还是先下去休息吧！您忙了半天还不累、我看都看累了。」
「恬儿，话不是这麽说，少爷和老夫人对我恩重如山──」
闻言，恬儿翻了翻白眼，接续说下这她听过不下百便的话。「若不是他们，您早在五年前就冻死街头，更别说是他们在知道您丧失过去记忆、孤苦无依之後，依然愿意收留您，甚至对您悉心栽培。这辈子为了司徒王府，就算要您肝脑涂地，您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如何？一字不漏，对吧？」
唉……每回想劝芸儿姊休息便听到这话，她还能不滚瓜烂熟吗？起先她还能将心比心，理解司徒芸的想法，但时日一久，她还真觉得是少爷捡到宝了！
「我……」司徒芸一愣，反倒不知该如何辩驳。
「好了好了，别再争了！」季大娘连忙走至两人之间，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一件保暖的毛氅。「要不，就由芸儿你将这玄氅送至上官府给老夫人，顺道同老夫人一块儿回来。」
司徒老夫人一早便至城里的上官府去，说是想见见故人，外头天冷，或许老夫人正需要这毛氅……
「好吧！谢谢大娘，那芸儿这就去了。」明白两人的好意，司徒芸也不再多说些什麽，接过大娘手里的玄氅便转身离开。
洛阳城内人迹杂遝，商旅富豪所乘之车舆倨傲而过，犹如过江之鲫的人潮消散不去，小贩们更是抓紧时机、卖力地吆喝着。
道也道不尽的繁华景象，令司徒芸立刻便感染了欢愉的气氛。
蓦而，喧杂声自不远处响起，吸引了她的目光。
「发生什麽事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热闹处走去，芸儿这才发现，一名男子此刻正跪伏在地，朝不远处的公子哥儿连连叩首。
跪在地上的男子身着粗陋的破布衣，布衣上甚至还有着缝补多次的痕迹，一看便知道是贫苦人家；反观另外一头，一袭碧绿锦缎绸袍的公子，仅是用一双冰冷、毫无情感可言的瞳眸，漠然扫过眼前的一切。
「求医仙发发慈悲，救救我娘！拜托您了、医仙！」男子叩着头，眼神里有着教人不可忽视的坚决。
「师傅，此人跟着咱们也有二余日了，滴水未进，不如您就……」被称作「医仙」的男子身旁，一名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跟着恳求。
「如他的愿？」片刻，碧衣男子笑问。
而那脸上的笑，却教人直打哆嗦，少年赶紧闭了嘴，没将话说罢。
「上官医仙，求求您，小人愿用自己的命换娘亲一命，若您治好了她，要小人做牛做马、在所不惜──」男子见医仙似乎无救人之意，口气更加急迫了。
「也对！一命换一命。」上官策嘴角一弯，又问道：「但若今儿个，她与你无亲无缘；她既不是你娘，你更不是她儿，你还愿意用这一命抵她一命吗？」
「这……」闻言，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愣，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
男子的语塞让那琥珀色双眸微敛，那他试着遗忘的曾经，又在不知不觉间侵袭上官策的思绪。
「我答应过她，不会伤害自己。」崖边，他双手负於身後，全然不在乎抵在颈边，亮晃晃的银白月牙刃。
「打从一开始，你便知道她会有如此下场？」紫杉少女伫立在其身後，手中短刃正因主人激动握拳的动作而颤抖着。
「是。」
他的语气很淡、很平，彷佛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最初。
伸出手，他将少女犹豫不决的刀刃紧密地抵在喉头。
他在等她，等她的无情。
贞儿……就快了……你绝对不会是独自一人。
良久，少女抽回手中的武器，「不，我下不了手。」
紫色身影朝空中一跃，静静地消失在风中。
「是吗，连你也想……惩罚我吗？」
如果她还在……拉回渺远的神绪，上官策藏住眼底的悲恸，唤上一旁的少年。「少只，咱们走吧。」
离去前，沐少只朝求医的男子微微弯身，「师傅说了不救、就是不救，还是请兄台另觅他法吧！」
「像你这种人，分明是污辱了『医仙』二字！」女子清亮的嗓音令大夥同时闭上了嘴，不约而同地朝司徒芸望去。
但，除了上官策。他虽止住了履下的步伐，但那琥珀色的眸中却波澜不兴。
「如果你真为医者，就不该见死不救；如果你真为仙，就更不该将人的孝心贬得如此不值。」可恶，她就是气不过来！这人不肯出手医治也就罢了，又何必落井下石？
「你！不准你这麽说师傅。」少年一听，有别於上官策的反应，整个人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儿，寒毛直竖。
「我说错什麽了吗？」司徒芸可不怕他。
「师傅之所以那麽做，是因为──」
「小鬼头，你几时这麽多话了？」上官策不悦地蹙眉，由始至终都没有转头看向身後一眼。
「可是、师傅！」比起上官策的冷静，少年可恼极了。
经过几番挣扎後，沐少只袖一拂，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了上官策。
四周再度安静了下来，围观的人潮亦渐渐消散开来。
跪伏在地的男子起了身，朝司徒芸淡笑道：「多谢姑娘。」
「不，我并没有帮上忙……」
「在下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天意不从人愿，又能如何？」须臾，男子一拱手，「也罢……在下这便告辞，至少在娘亲最後的时日里，我必须随时伴着她。」
话甫落，男子伴随着失望与哀愁的眼神深深打入司徒芸的心中。
虽说她并不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为何适才她全然无法感受到「医仙」的一丝动摇？
这片孝心，在他的眼里难道真如此不值一哂？他散发出的冷漠，是心冷，令人不寒而栗。
视线轻落在手中的玄氅上，司徒芸登时如梦初醒，「天，我竟然完全忘了正事！」
匆忙奔过市集的身影压根儿没注意到，暗狭的一隅，两双眸紧紧地尾随着她。
「难道她真是五年前失踪的──」
「不无可能。咱们暂且先放过上官策，立即回去禀告代掌教，再作定夺。」
两道暗影划过天际，消失在人来人往的洛阳城内，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