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上苍允许,我同你一度三生三世。
倘若你没有翅膀,我便替你做傲啸在苍穹间的苍鹰;假若你的昊宇是一抹墨般之夜,我便悬於顶空成为那盏唯一的星光。所以如果你想歌唱,我将成为你的清嗓。
我来到了与市中心对称阡陌的码头旁。人群熙来攘往,皆是因此地的夕落美景慕名而来的游客。余湛背着手里的电子琴,我则带着小红浩浩荡荡地前去码头边开唱,嘴角上扬,蓄势待发。
余湛一早还揣着他那爱赖床的个性,眼睛微眯,开阖双唇无声道:「再让我睡一下吧,真的、真的不要紧的。」
「『我有你就够了。』是不是?」纵使他没看见,我还是白了他一眼。
余湛是个热爱唱歌的少年,寄君一曲待知音,他只是在等人能为他的演唱而驻足。
没来由地,我只是想替他完成那份愿望,让世界听见他的声音。
因为执着而坚持着,因为你,我拥有了这一份执念生根於心。
然而一整天下来,人群杂沓,却鲜少人愿意驻足於前。
炎阳高挂於空,赤裸裸的将挫败感摊晒於眼,蒸腾的热气在我眼中喷噗着,烂漫的光辉勾起了几缕烟尘,朦胧了视野。
「闵煦,慢点吧,别急。」余湛摺起了眼尾巴笑着说。
我却被他的从容惹得有些恼了。余湛在生前是如此拚命地、以他的生命在高歌,现下却总是要我别急、和我说他没有关系。
「阿湛,我不想再一次的让你挂着遗憾离开,我不想白白地将你失去。」我松开他的手,转身倚靠在腐锈的铁杆上。它散发着一种惨澹的抑郁忧蓝,我看着那道泛着点点伤疤般、带着略许褐红的蓝皱了皱眉。
尽管人生是一场迷离的烟花,我也要在那瞬间灿烂无暇。
余湛看着我眨了眨眼没说话。
「余湛,你在怕什麽?」我轻声问道,声音细若燕语。
他一听见我道出的问题怔了怔,悬而未答,半晌,才笑了笑,伸出手来无声道:「走吧,继续唱。」
阿湛有个劣性,那就是当自己无法面对时便会龟缩畏葸。
我探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却发觉他似乎感觉不到我的抚触般,一时握了个空,直至看见我俩紧握的十指,更紧紧的扣着。彼此的骨头挣扎地在摩擦嘶吼,他却丝毫没有放松。
我沉默着,因他异样的举动一时懵了。
余湛和我皆曾有过,将自己逼入致死边缘的境界。
和命运、和人生互相纠结交缠,慢性自杀。
当时,是我们俩在街头初试啼声的时候。那年的炎夏,我们一十三。
站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我没有打开吉他盒盖抑或是安顶爵士帽待人给予支持。我买了数盒的吉他弹片,上面刻着「MISSYOU」的字样,若你喜欢我的歌声和他的琴奏,便请你取走一片作为纪念。
首演当天,弹片成功地一片不剩,我们很欣慰,有人愿意记得、有人愿意伫足聆听,纵然是萍水相逢,至少一段段的我与他的歌声也曾在人群心底留下一抹投影。
然而翌日却不再是那麽欢乐收场。
那时候,伴着我的并非小红,而是一柄叫布鲁的靛蓝吉他。
「嘿,听说这里有个不会唱歌还来卖唱的哑巴,是哪位啊?」
喊叫的是个穿着裸露的女孩,刻意睁大的眼眸隔着变色片闪啊闪。
我立马回头寻找余湛,只见他搁在键盘上的手指颤抖,不自觉地敲出诡异的曲调,眼神癫狂不知看向何方。
「啊哈,寻获沉默君一枚。」她拍手笑道,揽在肩上的手提包跟着悬空晃了晃。
我似能看见余湛胸口那名作自卑的大空开始无限壮大,吸尽一切的快乐欢愉,留下一片傲啸的狂乱悲鸣。
「请不要做人身攻击。」
「想要我离开吗?你们不是来表演的吗?哑子来唱歌根本是笑话,你们要不要去路口卖卖口香糖还比较有赚头。」她笑闹地说,身边围绕三五好友,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
一旁的人群不想淌下混水,事不关己地转身离去,某个男孩甚至把弹片丢回了盒里,手插着口袋便快步离开。
我往後走去,握住余湛的手将那首诡异的曲子给停息。
「闹够了吗?若没事的话我们该先离开了。」
站在女孩身旁一名高瘦的男孩笑道:「啊啊,我们没有闹场啊,只是来交个朋友罢了,同为喜欢音乐的人嘛。」说完,还半转过身秀出牛仔裤口袋里的鼓棒。
「那还请尊重同为爱好音乐的人。」我沉声道,余湛嘴唇微微发颤,彷佛气温突然骤降似的不停颤抖,又像毒瘾发作的毒虫般,我想现在就将他拥入怀中,但那群人还没走。
「是你们先没尊重我们的。」那女孩尖声叫道,不知为何将那一盒盒的吉他弹片都用那麂皮肩包扫落一地,她身後的几个人则开始将我的麦克风连带几条连接音箱的线路胡乱地砸往地上。
我被声声巨响吓得发颤,没预料到会发生如此事端。
「请别这样好吗?我们不过是来唱歌的。」我大喊道,他们反倒变本加厉,砸得更加凶狠,我紧抱着我怀中的小布鲁,手抓着余湛不知如何是好。
阿湛还没有回过神来,却更因他们的砸场而陷入更深的哀愁泥沼中。
「就因为你他妈的跑来唱,我们的群众都消失了!」那男孩大骂道。
看着一条条红蓝交错的线路飞扬於空中,巨大的黑色音相随之坠落至地,我的心和声声重击两相呼应,不停地在捶打着。我跌坐於旁不知如何是好,完全没有任何想法,脑子一片空白。
直至有人报警,那几个闹事者才纷纷离去。
余湛在中途醒来,无力地伸出手要他们离去、要他们放过我们,无法言语的双唇起了又阖,但那声声盼望无人听得见。我紧紧抱住他想带他脱离现场,他却挥开我的手,我只能再次狼狈的跌坐在地。
他们笑闹着眼前的无声男孩,某个少年玩得凶了,断了一半的琴狠狠地砸在他背上,他痛得流出泪来。
「够了、够了!」
「你说话啊,怎麽着?怕了?」先前的高瘦男孩抱臂笑道,「没有声音还有脸跑来唱歌,你是在演默剧啊?」
我冲上前去紧抱着他,紧紧抱着,就深怕他一不在我怀里,便又会受伤害似的。直到警察来了我也没有放开圈住他的手臂,那颤抖的乾裂双唇不停擦着舌尖,他喃喃自语:「为何你们把我的声音给夺走,就连唱歌也要阻止我?」
正因如此,我不希望我是这个世界里,唯一能听见你歌声的聆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