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槽里，小巧的椭圆形餐盒在泡沫中浮沈，机械地做着刷洗的动作，孙芍染的脑袋想着的，是那个早就存在却直到现在才去思考的问题。
为什麽，他要作这些？
本来，这只是个赌约而已，太较真反而就输了。刚开始她想这一切肯定是白濯桓想要整她的缘故，虽然他们认识不深，但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知道，他的个性并不像他外表所呈现的那样。
她是这麽认为的，他要整她，所以那些跑操场、减肥餐等等的种种作为，都是建立在这个认知上，自己是被咬着「愿赌服输」这点而一一遵从，但……
如果只是赌约，需要作到这样吗？
脑袋无法克制地又回想起傍晚那个举动，感觉脸颊又泛起微微的热，她直觉想拍拍脸让自己清醒，却赏了自己一脸泡沫。
……这样的反应，太不寻常了。
慌乱地把脸颊还有餐盒冲洗乾净，觉得自己非常需要东西转移注意力的芍染按开了电脑，连上了「筑」。
登入後的熟悉画面安定了她些许心神，但一直呈现容量已满、载入中的信件匣和闪烁不停的讯息留言，使她进入了另一种忙乱。
看着萤幕，芍染想起打从她跟学弟开始实行赌约後，自己好像就没上过「筑」了；一方面是被折腾得没那个力气去想到，而另一方面是……
以往半夜才是她的创作时段，但这阵子半强迫的早睡早起变成一种习惯，时间到就沾枕昏睡，没有东西自然也就没有上线更新的机会。
总之，她真的是忘了，这个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生活重心的地方。
【您的好友。絮絮传送站内讯息。】
『圴然你终於出现了！！！！呜，怎麽消失这麽久，人家好担心你！！』
还没能来得及消化堆积的信件讯息，新的通知又跃上画面，毫无疑问的，是絮絮。
『好久不见……』
『还什麽好久不见，你都不知道，这阵子你没有上来也没有更新，版面上都是「筑音」的那票人在撒野，居然说圴然你江郎才尽，写不出东西来……你说过不过份嘛！！』
像个小炸药似的絮絮忿忿不平地发送着一行又一行的讯息，除了抱怨，也说着这两个月里她错过的种种。
但抓住她注意的，却不是絮絮讲的这些。
『晚点聊。』
连忙打出讯息暂时中断絮絮的发言，按掉对话视窗後，孙芍染望着检索完毕的信件匣，有些意外。
本来以为自己这麽多天没上线也没有事先交代，对方会来信或留言询问的，不过搜寻结果所呈现的仍是已经阅读过的那些，没消没息反而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她还是得先向人家致歉，因为不管怎样，是她先不见踪影的。
『抱歉，这一阵子有事没能上线。』
『我知道，没关系。』
对着帐号双击两下，孙芍染送出了对话，和上次情况一样，像是经过计算似的，在她传出讯息的同时，徵羽也刚好传来。
『你在啊？』
很呆的一个问句，送出之後孙芍染当下就想往自己脑袋巴下去；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转为绿色的帐号显示，关掉隐藏模式的徵羽用动作代替了回应。
『圴然圴然圴然——你快点去看板上！那群讨厌鬼又来了啦！！！』
『圴然圴然圴然——你快点去看板上！那群讨厌鬼又来了啦！！！』
『圴然圴然圴然——你快点去看板上！那群讨厌鬼又来了啦！！！』
正键入讯息的动作被另一个突然跳出的视窗中断，絮絮一连洗了好几遍相同的对话，像是催魂金牌一样，芍染进入「筑语」的主版面，置顶闪着更新的主题串，就是絮絮嚷个不停的主因。
终於看到圴然上线的絮絮在版上开了个新主题通知了这消息，立刻引起了在版面潜水的读者注意，就在一面倒的欢迎中，突然插入篇夹枪带棍的回覆，以絮絮为首的一干读者马上群起攻之，对方同样不甘势弱地找来帮手，两方立刻吵起来。
帮腔的有，看戏的也有，更有要两边别再制造纷争影响他人的正义之士，只是这阵子太久没有什麽新鲜事发生，逮着机会怎麽能不好好发挥一下，更何况带头之中还有管理层级的人，一时之间更显得混乱不堪……
「又吵起来了……」看着一点都不陌生的事件重演，孙芍染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回讯息要絮絮别忘记自己身份，不要带头吵，但正在风头上的絮絮压根听不进去，讯息没回几句，倒是多了不少对杠的回应，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筑音」的副版翩飞。
两大版的副版主带头的这种发展，刚开始看会觉得这样的欢喜冤家感觉很有趣，但随着吵的东西越来越偏离，字句越来越针对，孙芍染觉得自己不出面管一下似乎不行了。
就在她叫出指令列表正准备封锁主题讨论的当口，一个新回覆先她一步跳出，投下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灯火阑珊回应：号外！号外！筑音版主徵羽发表合作宣言，对象是筑语版主圴然！！！！】
『还在吗？』
『嗯嗯。』
孙芍染看着主题串下的回应瞬间爆炸的回应海和絮絮的催命符连发，都在问着、讨论着这个新出炉的大消息，话题进度一下子就跳离了她所能跟上的速度，原本要做的动作也忘了继续执行，只能望着画面发怔，徵羽这时候送来讯息，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自己怎麽搞的，今天一直在重复闪神的动作……
『之前讲的合作正式开始。』
徵羽似乎很忙，很简短的回了一句後帐号便显示为离线，然後是新邮件的通知声音响起。
看着信件里两个附加档案，开启後是已填入Ａ段歌词配唱的demo档以及曲子说明的文字档案，明显地，是要她完成剩下的Ｂ段歌词。
所谓的正式来，是要对她的能力作测试吗？
孙芍染总觉得有这样的感觉，上次的《忘叶》只是打招呼，现在才是进入正题的样子。
戴上耳机，约莫一分钟的曲子，配唱的声音依旧是以往的那个嗓音，以吉他伴奏，从第一个音符刷下、第一句歌词流出，一直到收尾，听得出是很随性录下的初胚，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惊讶。
还只是草稿就已经这样，真不知道完成品会是多麽吓人的精致。而她居然要跟这样的人合作……
重新播放音乐，仔细捕捉着每一秒音乐给她的画面感，随手抓过张白纸不停运笔，像是被什麽追赶着拼命纪录下浮过脑海的一字一句，勾下最後一笔後，孙芍染重重地吐了口气。
这麽有画面的旋律，还有已经谱上的Ａ段歌词，几乎是一听完，就无法克制地被牵引着联想——
愣愣地看着方才写下的歌词，孙芍染忽然感到一阵茫然，旋即涌上一股懊恼的恐慌，抓着纸边的手忍不住收握，转眼揉乱了完成的一切。
那瞬间的空白让她无法分辨，填好的这段歌词，究竟是自己的创作，还是只是在徵羽的影响下顺势写出？
那份害怕自己达不到他可能期望的感觉，让她想丢掉刚刚写好的东西。
『不论写下什麽都请试着说出来，讨论後再做决定。』
缩小的对话视窗亮起，徵羽不知道何时又送来的讯息，止住了她的冲动。
＃
……隔着萤幕也有所谓他心通吗？
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芍染把揉捏成团的纸重新摊平，在对话里把方才写下的歌词传了过去；冷静下来审视後，其实似乎是她多心了，被一开始听到的震撼给影响所以总觉得被拉着跑……
『这是属於你，还是属於圴然的思考角度？』
另一端相距了很久终於有了回应，抛来很尖锐的一个问题。
『为什麽这样问？』
从他们第一次对话起，徵羽似乎一直很注意在这一点上。为什麽他这麽执着想要知道这个？
她或者「圴然」，不都是她吗？
孙芍染在心里默默回答着，手上输入的却是反问。
『如果是圴然的角度，那我想你表达的点我收到了，只是我很好奇，如果不是用圴然而是用你的角度会是……』
徵羽的回答只送了一半就又停住，芍染跳回「筑语」，看着那个公告下越聊越错棚的讨论串，主题由讨论他们的合作好坏变成揣测合作原因，接着跳到评论起两人风格，而後又争执起谁在藉谁声势拉抬，不消问，又是两个副版的隔岸开火。
由「筑音」同步转录到「筑语」的公告热烈地讨论着，渐渐也被其他创作区转录过去，越来越多人加入了回应，刷新的速度快得让人无法一一细看……
【（筑绘版主）浮世回应：两大版的版主合作不知道介不介意我也参一脚呢？有文字、有音乐，不妨也加上图画吧！】
管理身份的回应是有特别样式的，也所以在一片回应海中显得格外突出，版主专属的特殊橘框一出现，更把本来就很热烈的气氛带向另一个高潮。
没想到徵羽跟圴然合作的消息，居然可以钓出鲜少发言的绘图创作版版主，甚至还回应讨论！这下连「筑绘」的版友也暴动了。
这带起的不只讨论效应，继「筑绘」之後，影像创作的版主和动画版版主不约而同的发出回应，回着回着，两人决定一块合作，这又是一个爆炸性的公告。
更多的版主参与，激发出更多的合作讯息，罕有的一连串橘框回覆，几乎所有的版主群都浮上水面，主题串也正式离题变成了朝圣大会。
【翩飞回应：哇！高手云集，这其实是全站性的合作案吧！天啊，太幸福了，一次能有这麽多大神登场耶！！！！娘子，有神快出来拜喔！】
【絮絮回应：楼上的，虽然我很不爽你但这次难得你狗嘴吐出象牙了，给你一个赞。】
【小安子回应：排队推齐！不过楼上的絮絮副版，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占到的位子好像是翩飞夫人耶？】
【不倒翁回应：喔喔喔！跟推朝圣！两大版主要合作，两大副版前嫌尽释要结为连理！楼下推齐在一起！！！！】
【乱入大队编号９５２７回应：在一起在一起！来来来，鸡排、可乐、爆米花，先来先买到，晚来你就吃不到！朝圣看戏趁乱告白必备零食喔！！！】
……
好不容易才稍微搞清楚状况的芍染被这发展给弄懵了，本来要做的动作忘个精光不说，她甚至觉得，想加入讨论更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身为最初的主要当事人却毫无参与感的这种心情，好微妙啊！
而另一个主要当事人从公告後便没再发表任何言论，对话视窗也仍旧保持在刚刚缩下去时的纪录，不过这一切对於讨论串里的所有人而言似乎一点都无关紧要，依然继续刷着回应，洗得越来越快，网页却忽然跑得越来越慢——
当晚在「筑」上的所有使用者，非常荣幸地参与并见证了一项重大事件，迎接到开站以来第二次的平台大当机。
瞪着跳为「维修工事中」，一脸抱歉样的吉祥物公告动画，孙芍染除了傻眼，还是傻眼，这种发展还真的是……
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