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路愛拾遺 — 路愛拾遺 1-3

吴悠的住处就在附近,和兽医诊所只隔着几条街,走个十几分钟就能到达。

入秋以来,夜色暗得特别快,而附近的人行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条平日走惯了的熟悉路径竟显得有些漫长。

当她行经一条夹在两栋旧公寓间的幽暗防火巷时,冷不防一只手从暗处伸了出来,毫无预警地抓住了她的脚踝,触感冰凉,吓得她尖叫出声。

「呀啊啊啊啊——放开我!」天啊,三更半夜活见鬼了!她挣扎着想甩开这只手,甚至情急之下还踹了怪手主人好几脚。不过,为什麽……踹下去的感觉这麽有实感……

「啊啊啊啊啊——」这下子换成对方哀叫了起来,「痛痛痛……好痛……救……救我……」

咦?会痛会哀……难道不是阿飘,而是人?

就在吴悠傻愣在当场的时候,声音的主人终於神色痛苦地从乌漆抹黑的暗处爬到路灯下——

就着昏黄路灯的微弱光线打量一番,这是个染了一头棕长发的男人,那张娃娃脸虽然脏污,但目测年龄应该才二十出头岁,身上的衣服褴褛破旧,修长的手瘦得皮包骨……

「喂……我、我警告你,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罗!」吴悠在惊慌失措之余,回想起之前学过的女性防身术,决定如果对方不识相的话,她就要用力戳瞎他的眼睛再逃跑。

然而,下一秒,吴悠就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陌生男子便已失去意识,紧抓着她脚踝的手也瞬间失去力量,彻彻底底地昏厥在地,人事不知。

他、他、他……他居然就那麽乾脆地给她昏倒了!这、这是怎样?有没有搞错?

吴悠当下的唯一念头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是啦,她是很有爱心没错,但她施舍的对象仅限於路上那些流浪动物,可不包括一个活生生的人。

谁知道「他」是不是什麽通缉要犯,还是前科累累的跷家少年?这年头,人心难测,好心没好报是常态,她是吃饱了撑着去自找麻烦吗?

然而,一再自我喊话的吴悠才向前跑了两三步,体内发育得异常旺盛的善良因子当场发作,让她的双脚不听话地放慢速度,甚至停了下来。

身为兽医的她,即使平日在路上看到流浪猫狗,都会毫不迟疑地把牠们带回诊所照顾,因此经常惹来英杰的不满叨念。

如今,这个重伤昏迷的男人很明显需要帮助,而且就倒在她眼前,她能见死不救吗?她,真的可以做到视若无睹吗?

啊啊啊……她认了、认了。就算之後会被英杰骂到臭头,她也无话可说了。

「老兄,不管你是谁,碰到我,算是你运气好!」没有经历太多的天人交战,吴悠败给了自己的良知,将昏厥的「他」拉扶起来,一步步往十多公尺前自己的兽医诊所方向拖行。

因为那里是附近方圆N公里内,唯一能够提供急救医疗的地方。

这时候救人要紧,连半秒钟都耽搁不得,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弄了个简易点滴帮昏迷不醒的娃娃脸急救後,吴悠难得凛着脸坐在一旁深思。

刚才替这家伙大致检查了一遍,他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外伤──好吧,让她情急之下踹出来的瘀青例外──最可能让他昏倒的原因就是血糖过低,简言之,饿晕的。

而他的衣物口袋中,完全没有半毛钱,更别说是证件了。

很好,看样子她是捡到一个一穷二白又身分不明的麻烦人物了。虽说替他拭净了脸庞,那张令人忍不住多瞧几眼的红颜确实挺赏心悦目的……

但俗话说得好,老天爷顺手掉下来的礼物多半是鸟大便,莫名飞来的通常不是艳遇,往往是横祸比较多。

这个家伙……留?不留?吴悠陷入了挣扎。

正当她从衣袋中掏出铜板,想用掷杯方式决定这家伙的命运时,「他」的眼睫挣扎地颤了颤,随即睁开了双眼……

「……这里……是哪?」

「我的兽医诊所。」吴悠将椅子拉近了点,让躺着的他能够不费力地看清自己的脸,毫不废话地直问重点:「你发生了什麽事?」

男孩眨了下虽然疲惫却依旧晶亮的眼睛,先是环顾了下四周环境,以及固定在自己手臂上的点滴针头,这才将目光焦点集中在眼前这个皱着眉头的女人身上,「是你在踹昏我之後又救了我?」

吴悠不禁暗暗握拳,後悔自己干嘛一时脑残手贱救了只会记仇的小狼,早知道就应该多踹他几脚再任他自生自灭才是。不过,她好歹是医生(虽然只是兽医),而且点滴都在他身上浪费下去了,总是得让自己解惑……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三天前刚回国,钱包被小偷扒走,只好流落街头。」男孩虚弱地说明被她捡到的由来。

「怎麽不上警察局报案?」

「我第一时间去的地方就是警察局,但证件都被扒走了,而我又忘了护照号码,没办法立案……警察给我的钱也花完了……」男孩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说得很无奈。

这一瞬间,吴悠觉得自己心脏受到重击,她向来对这种流浪动物般的无助眼神没有抵抗力……但,对方可是个大活人!慈悲心再泛滥也得适可而止。

於是,她深呼吸一口,刻意用僵硬的语气继续质问:「你的名字?你说到护照,那你是台湾人还是外国人?在台湾有没有认识的亲人朋友?」

「我叫陆衡,陆地的陆,均衡的衡。」男孩一五一十回答,「华裔美国人,回来观光兼扫墓,家人很早以前就全没了。」

好,很好,非常好……这下子,她该怎麽办?

吴悠忍不住摀起脸,在内心深深叹息,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你在这里躺一下,我去买点东西回来给你吃。」

幸好诊所附近就有一条小吃街,吴悠也不相信一个饿到不支倒地的男孩会有毁了她诊所的本事,就大剌剌地任他躺着休息,自己单独外出买了碗海鲜粥和一杯温豆浆。

等她回到诊所时,陆衡已经自行坐起,正在把快到底的点滴瓶针头从手腕上拔下。

「喏,先吃点东西吧。其他的,等吃饱了再说。」吴悠将买来的热腾腾食物推到他面前的同时,有些惊讶他摘针头的动作居然不输专业人士。他也是学医的吗?

「谢谢。」陆衡也不跟她多客气,接过汤匙就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吴悠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观察他的吃相。尽管身处窘迫,依旧维持着难以泯灭的优雅,那是一种在良好家世下久经薰陶的教养积淀。

这个陆衡,背景应该不太简单。

吃完最後一口稀饭,陆衡才问:「不好意思,还没请教你贵姓大名?」

「吴悠,悠然的悠。」居然现在才问这个,会不会太晚?吴悠有些觉得好笑。「陆衡,你现在这种情况,有什麽打算?」

陆衡显然早已在等她这麽问,便放下咬在口中的豆浆吸管,朝她露出一抹讨好的笑,一开口就是让吴悠快掉下巴的要求:「请你收留我一个半月。当然,我不会白吃白住,我愿意在你的诊所当工读生,交换食宿费用。」

「啊?你说……收留你?」她瞠目结舌,「这……可是……」

可是,我这小诊所请不起工读生啊!现实情况让吴悠很哀怨,原本能请工读生的经济额度都让那些她捡回来的流浪猫狗啃光了。

「如果连你这麽好心的人都不肯帮我,我绝对会饿死街头,再也回不了家……」陆衡黯下了目光,一脸走投无路的颓丧。

啊啊啊啊──为什麽就是狠不下心来?为什麽就是拒绝不了……

英杰如果知道她又做了这等好事,绝对会拿着手术刀追杀她!

然而,尽管如此,吴悠还是在天使与恶魔的心灵交战中,彻底投向了天使的怀抱──

「白吃白喝了一顿,你有力气走路了没?」她的口气听起来很差,但搀起刚喝完豆浆的陆衡动作却轻柔得小心翼翼,「我家就住附近,走几步路还死不了吧?」

「吴悠,谢谢你。」倚着她的陆衡笑了,真诚地微笑。

「谢谢?我才不需要这种对我没好处的东西。」吴悠轻哼一声,同时深切反省起自己绝对该好好收敛的妇人之仁。

而陆衡只是淡淡回她一句:「我不会让你亏本的。你会发现,这笔交易很值。」唇角勾起的笑弧带着些神秘莫测的意味。

「最、好、是。」吴悠已经懒得跟他瞎扯淡,陷入滥好人没药医的自暴自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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