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角城王宫
站在偌大寝宫廊下,面对领她进来的男人,谭洛亚瞠目结舌。
「王,老奴已经命人备妥沐浴,还请王快快进入寝宫。」乾公公催促。
「微臣告退。」拓跋思烈行礼後,转身欲走。
「喂,别走。」谭洛亚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大张的挡住去路。「你不是那个白天救我的帅哥吗?你不认识我了?」
微俯着头睇视王,拓跋思烈皱眉了。这王的眼神、语态、行为怎地判若两人?只身易装潜进夏州行宫刺杀元昊太子前,王是温婉、冷静的性格。无论处於伤痛、或面临危险之境亦能克制情绪,沉着应对。
风角城,因遭前朝巫师没谷叛离,泄露王城所在之密。散播城内藏有无以数计黄金谣言,造成宋朝、夏州、及西域各异族觊觎。前王驾崩,於汴京游历的太子卫慕宇奔丧途中,又遭赵元昊狙杀。於其嫔妃无子女状况下,只得由公主继承王位。几年下来,在她领导之下,力抗夏州,击退异族。她,王者风范、威严之势,浑然天成。可眼前的王,却显得暴躁,喜怒形於色,用字遣词怪异,举止粗鲁,宛若市井无知之女!?
何况他与王之间……睇眼她右手虎口处,仍裹着布条。而他的左手虎口处亦然。可王看他的眼神,全然迥异。
难道行刺失败,险象环生的逃出夏州太子行宫,遭遇莫大惊吓,才导致精神异常,行为古怪?他默默忖想。
「喂,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在发愣男人面前挥了下手,谭洛亚中气十足的问。
「白天中午,你才在飞天酒店外,帮我打跑抢劫的歹徒。你忘了吗?你还很没礼貌的数落我莽撞、没大脑呢。你没印象吗?」
「王,您是不是该沐浴、歇息了?老奴侍候您回寝宫。」一手猛擦汗的乾公公插嘴。
不理乾公公,谭洛亚仍质问眼前的男人。再怎麽端详,这一身古代军装、英姿飒爽的男人,就是救她的那个没礼貌的臭石头、冷傲男。才短短几个小时,他不会也车祸?把头撞伤,也得失忆症了吧?啧啧,又不是拍偶像剧,哪来的老梗?!她失笑的摇头。
「你的相机呢?送去修理了吗?你放心,修理费我会负责的。真的,我保证。」见他没回应,她再接口促问。
「只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不可能呀?!不过十几个小时,你就忘记曾经救过我的事?你再仔细看看我。」她仰头凑到他面前,他立刻後退。
「到底怎麽回事?不会我撞车,你也撞车?还是我们的车对撞?对喔,我怎麽没想到这个?是不是我撞昏了?才不知道我们同时出车祸?!」谭洛亚发挥最大想象力,自言自语道。
拓跋思烈则完全不解王的语意?不懂该怎麽回应?见王一脸迷惑,喃喃自语的模样,当下觉得该传御医进宫了。於是,他朝乾公公丢了记眼色,乾公公领会回头跟吉儿、雁儿、小月等三名侍女点了下头。三人连袂点头。
突然,她又灵光一闪,提高音量道:「原来你是演员。早说嘛,耍什麽酷?!对了,你是内地的电影明星?还是电视演员?怎麽拍戏拍那麽晚?实在不好意思,为了救我,害你的相机挂掉。」谭洛雅自动下判断,叽叽喳喳的。
她又走近拓跋思烈,他再後退。
「对了,我一直找不到人问。是不是你们剧组救了我?有没在现场看到一幅古画?那是我从台湾带来参展的,是我家的传家之宝,价值连城。搞丢的话,会被我妈咪追杀。那是她唯一的……」说到这里,被上前的三名侍女合力搀向寝宫。
「喂,你们干嘛抓我?我话还没说完,放开我。喂,你叫什麽名字?我需要你帮忙。喂,先生、臭石头,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你救过我耶?喂……」她哇啦大叫,声音响彻王宫。
「乾公公,快传御医。」拓跋思烈沉声道。
「老奴马上去,将军。」乾公公转身快步而去。
他忧虑的眼神直追着又挣扎、又大嚷、渐行渐远的身影。这王,到底怎麽了?
※※※
被几个侍女簇拥进一座在古代剧才看到的偌大宫殿,谭洛亚再次目瞪口呆。瞧瞧,这镂金错采床榻、物柜,周围银屏珠箔迤逦。无一不富丽堂皇、气派十足。她咋舌的摸了摸纱帘。
「这到底是什麽地方?是拍电影的片厂?摄影棚?难道抓我进来当临演?」她异想的念念有词。
「不对呀,当临演的话?应该要跟我谈一下。」
侍女吉儿、雁儿、小月等三人见王东摸西碰的,一脸惊奇神色,好似首次见到自己的寝宫似的。默默的交换担忧眼色。
「王,请您更衣,准备洗浴。」吉儿上前领着谭洛亚走到一片银屏後。
见到一只大浴桶,谭洛亚大笑道:「天哪!不会是叫我进去洗美人汤吧?」转头看着三个面有忧色的侍女,她还兴致勃勃的问。
「我看过那种像三温暖、游泳池的洗澡地方,带我去吧。」
「王,您说什麽?小的不懂。」雁儿担心的回答。
「不懂?怎麽会咧?就是那种大大的浴池……」见侍女三人都是面有难色,谭洛亚耸了下肩。
「算了,不为难你们。咦,有没放玫瑰花瓣?说真的,我比较喜欢黄色玫瑰花。」边说她弯身;手正要伸进水里,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脸颊有污渍、身穿古装的女人,她定住了。
这倒映在水面上的女人是谁?她睁大眼睛,用力的看。
怎、怎麽回事?怎麽、怎麽会这样?到、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现在、现在是什麽状况?这是她、她的脸吗?她摸了眉眼、鼻梁、嘴唇、脸颊……不觉用力的捏了下脸颊,喔,好痛!是她的脸呀。可是映在水面上却是张陌生的脸蛋哪?到底怎麽回事?她骇然的想道。
谭洛亚用力、再用力的看清水面倒影。没错,这不是她看了二十几年的熟悉的脸。冷静、现下必须冷静。她呼吸微促,慢慢直起身子,瞪着三名侍女。
「你们有没有镜子?」她微喘的问。
镜子?三人交换不解神色。
她再次弯身,定睛细瞧。没错,是她的倒影。但、但这脸孔,的确不是她谭洛亚的。是、是……祖奶奶?她又瞪大眼睛。天哪!怎会是古画中的祖奶奶?她一定是车祸撞坏脑袋了!对、对嘛,那一撞力道多大呀?!到现在她还浑身发痛呢。霍地,她把头沉进水里,看看能不能清醒点?!
「王、王……」侍女三人齐唤,紧张的拉起谭洛亚。
「王,您别想不开。」
「是呀,王。有事可找国师、相爷或拓跋将军商议嘛。」
她整个头、脸,水淋淋的滴湿了肩膀、胸口。楞楞的望着三名侍女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她震惊的望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脸颊、胸口,低头瞧着小腿、脚盘……
怎麽回事?到底发生什麽事?她怎麽会有祖奶奶的脸?还是,这身体也是祖奶奶的?那她的脸、她的身体到哪去了?难道车祸那一撞,灵魂撞进祖奶奶画像里?怎麽可能?都几世代了?怎麽可能发生这种荒谬的事?
如果不是这样,那她的脸、身体呢?难道这、这意味着;她、她穿越了?天哪!不会是电视流行的穿越剧码发生在她身上吧?她知道,人生不尽美好,生活大不易,观众才会喜欢这种幻想剧,藉以抒发挫折、郁闷的心情。二十一世纪了,科技是进步到极至,可这种匪夷所思的状况,只能是小说、电视剧情节。若果发生在她身上,铁定笑死人!
可是,若不是那套笑死人的穿越戏码,又如何解释现在的状况?换言之,她是进到古画中祖奶奶的身体。而祖奶奶则复活的跳出古画?还回到古代?这、这根本是新版聊斋了嘛!不行,这太可怕了!她无法接受。谭洛亚腿软的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浴桶。
回想车祸後醒来种种怪异状况,她吞下口水。好半天,忐忑、乏力的问:「可以请问你们?这是什麽年代?」
「年代?」吉儿重复,望向雁儿、小月。她二人皆摇头。
「我是说现在是什麽年号?这里是什麽地方?」
「年号?」雁儿还是不懂。
实乃风角城,非有年号的国家,虽仿宋朝官制、军队,却只是一个方便管理王城的组织而已。
「王,您忘记这里是您的寝宫?」
「我的寝宫?在那里的寝宫?」她换个方式问。
「风角城。」
「风角城?!那是什麽鬼地方?听都没听过。」
对谭洛亚而言,完全陌生的地名。她的历史常识,全来自电影、电视剧。哪里听过风角城这个地方?!
「你们为什麽一直叫我『王』?」她再追问。
「王是卫慕氏族的酋领,风角城的『王』呀。」吉儿虽不解,王为何不懂?仍大声回答。
「风角城的王?」谭洛亚喃喃重复。「那是说古画中的祖奶奶是这里的女王?皇帝?」
「王,您一定太累了,赶快让小的侍候您梳洗。早早就寝、歇息。」
「是的,王。有什麽事,早朝时再询问相爷、国师。」
一旁小月也搭腔道:「拓跋将军也可以。这次若不是拓跋将军领着他十侍卫前去甘州搭救,王可能就死在赵元昊手上了。」
「相爷?国师?拓跋将军?」全是陌生的字眼。不过赵元昊倒有点耳熟了。
「赵元昊是谁?我好像听过这名字。」她又想起问道。
「除了王,我叫什麽名字?」
又问倒侍女三人了。她们三个交换担忧的眼神。
「我是说;我父亲都叫我什麽?不会他也叫我王吧?」
「驾崩多年的先王,都称王为霭霭。」
「霭霭?我叫卫慕霭霭?什麽怪名字?!」谭洛亚嘀咕道。
寝宫外传来更鼓声。三名侍女决定动手帮王洗梳了。
「王,您还是起身吧。」
「喂,你们干嘛?别脱我衣服。我自己来,喂……」
※※※
补上修饰一笔後,国师沐言放下化画笔。拿起画像,细细的看着。那是王穿着西夏侍女服刚回来的模样。因当时浓雾弥漫遮掩住她的脸颜、神情,只得空下眼睛部份,待日後再完成。
想着她,心头总有一股如沐春风的感觉。
耳尖的听到窸窣声,他警戒的瞪视门外。规律的轻敲声,他沉声道:「进来吧。」
来人是潜在夏州的探子。「国师。」
「夏州现在情形?」
「赵元昊得知他的侍卫队全数歼灭,非常愤怒,下令追查凶手。另一方面也在甘州各城门张贴了王巧扮侍女的肖象,赏金万两,抓拿活口。」
「活口?」闻言,国师沐言眉宇紧缩。
「王其实亦伤了赵元昊,二人面对面过。他却没下格杀令。」
「是吗?」国师心中有了琢磨。
「另外巫师没谷也投效赵元昊,正受他重用。今年祭天大典也下令由没谷一手筹办。」
国师沐言越听,脸色越凝重。
「为迎娶辽国兴平公主,昨儿一早,赵元昊已动身回兴州城。不过,其手下大将兀南仍镇守甘州。」
「了解了。你辛苦了。」
「这是属下该做的。」
「密切注意赵元昊一举一动,随时回报。」
「是,国师。属下告退。」
待密探离开,沐言才起身,行至屋外,观其天象。今晚太阴颜色异於寻常。天空好似多了几颗未曾见过的星宿,明明灭灭,若隐若现。他微感不安。
来年唯恐荧惑犯东井,不利於王。甚至祸延风角城之黎民苍生。
王为报赵元昊弑兄长之仇,一意孤行。他该早做防范,制止王行刺赵元昊。如今反倒留下莫大祸患。现下赵元昊身边又多了没谷巫师,若虎添翼的力量,怕是几座王城也挡不住。
一团乌气笼罩风角城上空。王,今年尚有大劫。若能再安然度过,则风角城千秋万载。若不能……只怕灰飞烟灭,淹没於黄沙之下。不行,他必须力挽狂澜。毕其一生奇门之术,他也要力保〝王〞性命周全。
他已违师命,减其阳寿,擅施掩魂大法,为王续命。岂容功亏一篑?沐言之命,原是幼年时的王所救。终其一生,守护王、及她的风角城,已是天命。他无怨无悔。